雖然早知道新年將近,但從劇組中出來之後，容璟才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街邊的店鋪大都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或是彩幅，乾冷的風吹過的時候,燈籠與彩幅一起輕輕搖擺。
路上的人也多了不少，不知道是出來購置年貨又或者是單純逛逛,行過時,隻看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意。
勃勃的生機從他們身上迸發出來，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靈光,在陽光的照耀下，交相輝映著。
嶽豐坐在車子的前排,從後視鏡中偷偷往後看了一眼。
他似乎從未見過這位容天師臉上出現這樣的神色。
不是純然的冷淡,也不是平靜的疏離,而是帶了一絲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懷念和感歎。
就像是在透過如今的畫麵回憶著久遠的往昔,隱約間,整個人像蒙了一層悠遠的輕霧般，似近實遠。
這個想法剛浮現在腦海中，嶽豐就心頭一驚，連忙把目光收了回來。
順順利利地將容璟送回到小區裡,嶽豐跟著司機回到謝家老宅，想了想,還是將剛才見到的那一幕告訴了謝玄輕。
“嗯,我知道了。”謝玄輕隻沉默了一瞬,隨後便沉聲應道。
嶽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忽然跟謝玄輕提起了這個，大約是容天師當時的表情……太讓人感慨了吧。
輕輕感歎了一聲,嶽豐將手中的文件交到謝玄輕手中,就見謝玄輕抬抬手：“辛苦你了,這段時間公司放假,你也回去休息吧。”
頓了下。他又加了一句：“帶薪。”
帶薪休假，好耶！
謝玄輕話音剛落，嶽豐剛才那滿肚子莫名的感慨立刻就被他拋到了腦後。飛快應了一聲後，就果斷地轉身回去。
除舊迎新，也該是時候回去和家人團聚了！
嶽豐一走，空曠的老宅立刻就安靜了下來。謝玄輕坐在沙發上低頭隨手翻了一下嶽豐帶過來的那些文件，隨後又忍不住輕輕擰眉。
之前看容璟的資料，好像說他是孤身一人來到帝都的，在稍微攢下一點錢後便在帝都買了那套房子，幾年來似乎也沒見過什麼親朋。
那現在臨近過年，劇組放假，容璟回去之後，應當也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吧？
謝玄輕這樣想著，忽然又笑了下。
他手握偌大個謝氏，但追根究底，如今不也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麼。
.
容璟的心緒起伏也隻是一瞬間。
嶽豐離開後，容璟的情緒就恢複了尋常的古井無波。拉著行李箱回到空置了大半個月的房子裡，隨意地收拾了一遍後，容璟打開冰箱看了一眼，便拿著手機出了門。
之前剩下的米麵都差不多吃完了，蔬果肉類也需要補充一點。容國師曾經也過過一段比較艱難的日子，對這些東西倒是不算陌生。
……但也不是很熟悉。
容璟有些猶豫地順著原主的記憶走到市場門口，隻見本就人流密集的市場在這個時候更是擁擠火爆，大聲小聲的吆喝此起彼伏，帶著濃鬱的人間煙火氣。
“小夥子，要來點菜心不？”市場門口的一個老大爺看容璟似乎有些猶豫，也不介意他冷淡的神色，熱情地拿起一把綠油油的菜心笑嗬嗬地招呼道。
素炒菜心對於容天師來說倒不是什麼有難度的菜色，稍微考慮了兩秒，容璟沉著冷靜地點點頭，就走上去拿了一把。
老爺子也沒想到這個長相漂亮的年輕人這麼乾脆，驚訝了一下，給他稱了稱那把菜心，想了想，又給他搭了半頭蒜。
“你弄之前把蒜爆一下一塊兒炒，那味道，可地道！”
賣菜的老爺子看麵相就是個善談的人，這會兒不在家裡等著家人團聚出來賣菜也是為了消遣。
給容璟稱了把菜心之後，他又指了一下旁邊賣乾貨的阿姨的攤子：“過年了也不能乾吃青菜嘛，她家的東西都挺好的，小夥子要是感興趣不如買點回去煲湯。”
這樣說著，他又壓低了聲音，像是說給容璟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她也是個可憐人。”
容璟聞言，神色平靜地順著他的動作看去。
那個乾貨攤子上確實擺了不少東西，不過並不會顯得雜亂，看得出攤主有在好好經營。
此時攤子前站了三四個人正在挑選東西，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婦人站在攤子後麵，忙不迭地接過客人挑好的東西，上稱、打包收錢一氣嗬成。
似乎是聽到了老爺子和容璟之間的對話，女人抬起頭，朝著他們乾澀地笑了一下。
她的長相其實並不難看，甚至能稱一句秀美。隻是生活的重壓與磋磨使得她臉上多了不少皺紋，猶如山體上的溝壑一般，破壞了最原始的美好。
容璟目光輕輕淡淡地在她臉上掃過。
眉毛疏散、眼角下搭、唇色發暗。
這是一個一生都過得極淒苦的女人。父母不慈丈夫不忠，子女宮雖飽滿卻黯淡，說明她命中雖有一子，卻是早逝之相，母子緣分到底淺薄。
至於她的印堂……容璟眉頭微微一蹙。
輕淺的晦氣不知道是從哪裡沾上的，虛虛一層籠罩在她的眉心之間，將她本就蒼老的麵容映襯得更加愁苦。
如果放任這縷晦氣一直跟在這個女人身上的話，不出一個月時間，女人就得大病一場。
今日他難得來市場一次，又剛好在老爺子攤上買了菜心，誤打誤撞地知道女人的攤子，也算是有些緣分。
容璟看她的麵相愁苦中也帶了一絲否極泰來之意，想了想，還是將打包好的菜心拿在手裡，然後往那個乾貨攤子走去。
“這位小哥，要點什麼？”女人剛把前一個客人挑好的東西打包完，見容璟真的走過來了，連忙又笑著招呼道。
她的手掌也因為長時間的忙碌變得粗鈍乾枯，指尖上還貼著傷口裂開時用的膏藥，和容璟那雙極修長極漂亮的手放在一起，乍一看對比尤為強烈。
沉默地將手收回去，女人好像想起了什麼，表情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地回過神來。
“要買點瑤柱嗎？這個年夜晚用來燉雞正合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氣質太過矜貴，還是因為對方的表情太過疏離，女人表情有些局促。
“嗯。”容璟也沒在意這些，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看看。”
拿了個袋子，容璟看了一下攤子上的乾貨，品相倒真的都不錯，價格也適中。
“哎呀，她的東西你放心買，好著呢，也不缺斤少兩。”老爺子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況，又自來熟般地喊道。
女人“噗嗤”地笑了一聲，然後就見容璟不僅挑了小半袋子瑤柱，還另外拿了些乾鮑魚和香菇，忙道：“這些東西不用買那麼多的，煲湯的時候放一點點就好了，你買那麼多，放著吃不完。”
容璟：“……”
沉默了一瞬，他垂著眸將幾個袋子遞過去，淡淡道：“沒事。我……買來送人的。”
？
現在的年輕人的習慣都那麼奇怪了嗎？來菜市場買乾貨送人？
女人有些疑惑，但還是伸手過去，接過了那幾個袋子。
指尖交錯間，容璟心念一動，一道柔和無形的靈力便從他的手指流轉到女人的身上，頃刻間便將她身上的晦氣一掃而空。
女人隻直覺腦子一清，一瞬間，仿佛連臉上的皺紋也淡了不少似的，看起來臉色都紅潤了許多。
心裡有些奇怪，女人手上的動作不停，利落地將容璟挑好的東西打包稱好，便又遞了回去。
容璟伸手接過東西，又將價錢轉了過去。隨後便像是漫不經心般地說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到時還是早些回家比較好。”
“？”女人不太明白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怎麼忽然說起了這個，笑了一下，卻是將這句話莫名地記牢在心裡，“好的，謝謝提醒啊。”
容璟神色平靜地搖搖頭，這才拿著東西轉身。
又去買了些肉類和水果，容璟走出菜市場，又在路上遇到了剛剛那個賣菜的老大爺。
現在冬天蔬菜珍貴，他那攤子菜品質不錯，價格又便宜，自然是很快就賣完了。
老大爺也認出了容璟這張尤為突出的臉，看了下他正要走的方向，了然：“你也是前麵那個小區的？難怪我之前就覺得你有點眼熟。”
他實在是自來熟，容璟向來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熱情的人，沉默了一瞬，隻點了點頭。
老大爺：“你這小夥子脾氣還挺高冷……”
但他也不介意。大概是最近都在忙著過年沒人聽他嘮嗑，回小區的路上，老大爺一路都在抓著容璟和他說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剛才那個女人身上。
“小夥子，你也彆覺得我跟人有什麼關係才推你過去買東西，實在是張嫂子她太難了啊！”
老大爺歎著氣道。
“我認識她還是三年前，那時候她剛搬來這邊賣乾貨。我也是聽彆人說了才知道，她今年才四十多歲，前幾年跟丈夫離的婚……她那丈夫真不是人啊，每天將她不當人似地打個半死，聽說她離婚的時候，整個人渾身都沒快好肉了。”
這也就算了，離了婚，換了個地方重新開始，人生總會變好的。
可惜……
“張嫂那前夫不靠譜，孩子卻是個好的，用功考上了警校，離婚也是他一手支持的。母子兩人搬出來，眼看著日子就要變好了，那個孩子卻在一次任務中傷了腦子，現在變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
即便有著政府那邊的補償金，要照顧一個植物人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張嫂那個孩子不止是傷到了腦子，彆的地方也需要醫治。
“這幾年我看著她拚了命地賺錢想給孩子治病，但是吧……”
那個孩子的氣息卻變得越來越弱，眼看著張嫂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老大爺歎了口氣，也沒什麼聊天的心思了。張嫂性子倔，一直不願意接受他們的捐贈。所以他在那裡賣菜，見到客人了就順嘴推薦過去，也算是幫她一把。
“唉呀，我跟你們這些年輕人念叨這些乾嘛。”摸了下後腦勺，老大爺搖搖頭，便瀟灑地背起手準備回家了。
容璟聽了也沒多說什麼。
世間之人命格皆有定數，逆天改命不是不可以，容璟也不吝嗇出聲提醒張嫂一句，讓她避開後日的血光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