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說不上來的厭煩感讓容璟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更加冷淡了,他站在藍家祖宅的門前，伸手挽了一下袖口，目光與前來迎接的藍輕鴻一瞬間對上。
藍輕鴻麵帶微笑,似乎已經完全忘卻了幾個月前玄學交流活動上，容璟讓他還有藍家吃了好大一個虧的事。
“特殊部門的幾位天師終於到了,當真是蓬蓽生輝。”他笑著客氣了一句,隨後又深深看了容璟一眼,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沒想到容天師也來了。”
容璟將目光從院子內的布置上收了回來,聽到藍輕鴻說的話,點了點頭：“恰好來南省一趟,聽說藍家家主生辰，自然是要上門恭賀一番的。”
“畢竟，我與藍家也算是有些舊情。”他向來不怎麼多言，此時即便說話,神色也是淡淡。
但莫名的,四周路過的客人就是從這位看著極矜貴極淡然的年輕天師身上感覺到了一陣不怎麼友好的氣息。
隻是當他們認真看去,卻也隻能看到容璟微微垂下的眉眼，還有聽到他最後說的那句仿佛敘舊的話：“藍少主覺得呢？”
藍輕鴻臉上的神色終於一頓，笑意淡了下來：“容天師所言……自然不錯。”
他身邊的藍輕鶴本來被容璟的話一激,臉上已經隱約帶了抹怒意了,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手下就被藍輕鴻按了一下。
藍輕鶴便將話憋了回去。
他們之間的互動容璟並不在乎,平靜地針對了藍輕鴻一句後，他便伸手在西服的口袋中輕輕一翻，拿出了幾張散發著淡淡靈光的符籙。
“既是藍家主生辰，我等也不好空手上門,這兩道複靈符與化陰符，就當是我送給藍家主的賀禮罷。”
複靈符乃是失傳已久的古老靈符，而化陰符亦是不遑多讓。這兩樣符籙若是拿到玄學交流活動後的交易會上，而容璟又不曾設下底價的話，也不知道會拍出怎樣的天價——
用這兩張靈符來作為賀禮，就算是換做任意一家世家出手，也能稱一句大手筆，給足了藍家麵子。
但……
先前藍家出事，正是因為容璟當時直接揭破了藍家拿去交易會上的法器的來源。
而因為對方的插手，他們非但沒換到任何典籍壯大自身，所拿去交易的法器更是在諸多天師的壓力之下必須交還回去——
而法器靈光已晦，藍家卻還需再花費一千五百萬從那始作俑者的手中換取符籙恢複法器靈光，所換取來的靈符，可不就是複靈符麼？
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往藍輕鴻心上插刀子，再加上尋常天師誰不知道藍家乃是役鬼世家，家中最多的就是陰氣縱橫的厲鬼，容璟此時再送他們藍家度化惡鬼的化陰符，又是何用意？！
這份禮換做是彆的世家或是天師收到，都會覺得容璟十分慷慨，但此時他送給的是藍家，這兩道複靈符與化陰符放在藍輕鴻眼中，簡直是與挑釁無異。
偏偏藍輕鴻還不能多說什麼。
這兩道符籙皆是失傳已久的靈符，便是他們藍家不需要，等生辰過後直接拿去置換相應的資源，也能稱為一份大禮了。
所以藍輕鴻隻能壓下心底的怒意，微笑著伸手接過那幾道符籙。
“多謝容天師厚禮，我們藍家……必定銘記於心。”
四周的空氣似乎一瞬間冷了下來，容璟卻好像沒什麼覺察一樣，琥珀色的眼眸輕輕看了他一眼，隨後淡淡地“嗯”了一聲。
周鬆雲和龍天師等人早在容璟與藍輕鴻說話時便走到了他的身後，此時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凝滯，便帶頭走了上去，打破了僵局：“藍少主，又見麵了。”
龍天師抿唇一笑，也與妙音一道，將自己此次的賀禮送了上來。
嚴格來說，緣空法師與龍天師、妙音道長乃至那位容璟不怎麼熟悉的白天師，在玄學界中也是有著極大名氣的天師，他們出手送來的賀禮檔次自然低不到哪裡去。
隻是看看這些人送的什麼？
龍天師倒是還好，她專修蠱道，但在尋常人眼中，還是覺得蠱術偏於陰狠，並不適合送禮，所以拿出手的便是一些唯有蠱蟲才能感覺到的珍稀藥材，藍輕鴻接過手時，臉色便也好上了一絲。
但與她一同將賀禮遞過來的妙音卻是直接送了這幾個月自己修行的成果——
三張比之容璟出手的威勢要弱上一些的複靈符。
藍輕鴻：“……”
緣空法師乃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在玄學界中也頗有威信，藍輕鴻接到他遞過來的一串佛門念珠時，表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緣空法師輕念了句佛號，說道：“此乃我靈音寺佛子親自供於供桌之上，受取萬人香火點化而成的念珠，有度化陰魂，滌蕩穢氣之能，還請藍少主莫要嫌棄。”
度化陰魂、滌蕩穢氣……他們藍家役使厲鬼，家中可不正是陰魂眾多，穢氣橫生麼？
然而緣空法師乃是出家之人，所拿出的賀禮與佛門有關，本就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藍輕鴻又能說什麼呢？
將那串念珠收下與妙音道長還有容璟所送的符籙放到同一托盤中，藍輕鴻微笑著謝過緣空法師。
白天師還有周鬆雲自然也準備了賀禮——
說起來，一開始周鬆雲準備的賀禮就是包含了容璟在內的整個特殊部門的分量了，但容璟一出手便是複靈符與化陰符之後，龍天師等人便也跟著遞上了賀禮，周鬆雲看著他們的舉動，然後默默地將這次上門的賀禮給減少了三分之二。
……畢竟，經費有限，國家也不容易。
不過也正因為這些賀禮是提前準備好的，拿出來的時候，竟然成了這次過來的特殊部門的員工最為“正常”的一份賀禮，起碼藍輕鴻見到他拿出來的一個賀壽紅包時，表情終於真切了一點。
而白天師雖然沒什麼太大的底蘊，但他所學的道統複雜，這會兒出手，倒也送了個符陣——
淨化陰氣的那種。
藍輕鴻十分確定這群人就是上門砸場子的來了。
心底生出幾分惱意，藍輕鴻將特殊部門所有人的賀禮都放到一處，隨後便微笑地帶著他們穿過前院，去到了正堂的宴席上。
許多受邀前來的客人早已落座，這會兒看著他又引了幾個有些眼生的人過來，看態度似乎這幾人的身份還不太一般，一時間都忍不住將目光隱隱投了過去。
藍輕鴻對客人們的視線熟視無睹，徑自將容璟等人帶到了主桌之上，說道：“特殊部門的諸位難得過來，若是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原諒。”
他端的是一副極為寬宏儒雅的模樣，在場的一些天師和世家豪門的人也知道一些近來藍家與特殊部門之間微妙的關係，此時卻不得不生出幾分動搖——
或許當初屍氣泄露一事，當真不是藍家故意而為之的？
但是當他們轉眼見到坐到了位置上的容璟等人時，一時又不敢輕下推斷。
畢竟在場的人也不乏有人與國家打過交道，知道一般情況如果不是真有什麼問題，其實國家對於尋常天師乃至世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而今藍家剛出了事，藍家不但沒有低調下去，反倒是借著藍家家主的生辰大辦宴席……
說實話，過來赴宴的時候，他們心底也帶著一絲擔憂。
但想到在場的天師不止他們幾人，若藍家真有什麼打算，他們聯合起來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這樣一想，這反倒是個探一探藍家底氣的好機會了。
和他們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就算是洪天師等人，之前對特殊部門有著一絲不喜，此時也是直接按了下去，看著他們與藍輕鴻之間的周旋。
藍輕鴻的表現仿佛好客有禮的熱情主家，特殊部門自然也不會在一開始透露他們作為登門惡客的態度——
雖然在他們上門時，不管是藍家還是他們自己，心裡都對此了如明鏡。
容璟輕輕掀了掀眼皮，語氣輕淡道：“藍少主客氣了。”
他人生得年輕而俊美，即便是放在一屋子被靈氣熏染過、樣貌與氣質在尋常人中都格外出色的世家天師裡麵，也是最為出彩的一抹存在。
此時他神色淡淡地抬起頭，散落在他耳邊的幾縷銀發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垂落在身前，便又帶出了幾分神秘矜貴的意蘊來。
也越發地將一臉儒雅溫和笑意的藍輕鴻的氣勢給壓製得黯淡無光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藍輕鴻笑容微滯，隨後便深深看了容璟一眼，帶著藍輕鶴再去門口繼續迎接來客。
隻是在出去之前，藍輕鴻拿著一方鐵質的小令說了幾句話，隨後一行役鬼便麵色青白地托著熱茶徐徐走來，將托盤上的清茶送到了在座的客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藍家並沒有刻意地修飾過這些役鬼的形貌氣息。
所以在它們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正堂之中頓時刮起了一陣陰風，有些膽子小些、還沒接觸過多少玄學界之事的普通人更是被嚇得一下僵在了原地，絲毫不敢伸手去碰那杯熱茶。
或許是他們的錯覺，總覺得這些役鬼在俯身上茶的時候，身上的溫度冷得嚇人，冰涼的指尖也若有似無地掃過了他們的脖頸，像是在感受他們脖頸下所奔湧著的、沸騰而充滿了生氣的鮮血。
就在眾人有些後悔沒聽特殊部門的勸告放棄來藍家賀壽時，賓客終於到齊，一開始並不在場的藍家主也從後院裡轉了出來。
見到眾人臉上煞青煞白的神色，再感覺一下空氣中役鬼留下的氣息，藍家主還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有些抱歉地笑了一聲，他道：“家中人手不多，隻能讓一些小東西幫忙料理一下，嚇到諸位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穿著一身棗紅色的唐褂子，頭發花白卻麵色紅潤，看起來不像是個六十歲的老人，倒像是個三四十的儒雅中年人。
此時他緩緩走到正堂間，口中也在繼續解釋道：“不過諸位也請放心，這些役鬼身上都有著我藍家的禁製約束，並不會輕易對普通人出手，諸位隻管將它們當作尋常傀儡看待便是。”
有了藍家主的發話，眾人也算勉強安心了些，穩定住心神，便各自恭賀了一句他的生辰。
藍家主自也一一謝過。
等役鬼再次端著飯菜上前，藍家主才緩緩地在主位上坐下。
他自進來的那一瞬間便注意到了坐在主桌上的容璟。
看著對方身上那幾欲凝為實質的生機與靈氣，藍家主牙根微癢，心底不自覺地閃過了一絲貪婪。
若是能將這人身上的生機與靈氣榨乾，所成的聚命牌估計能抵過兩座換命陣所能培育出的聚命牌了。
他們藍家秘境這段時間開啟的次數確實有些多了，正需要補充一些如對方身上這般純粹而濃鬱的生機。
藍家主這樣想著，目光又在龍天師等人身上輕輕劃過。
至於這幾人，還有洪家鐘家那些倒黴鬼，身上的氣機雖不如那容姓小子那般充裕，但畢竟是天師，身上自有天道偏寵，等收集完生機之後再獻於“那位”，豈不是正合適？
還有那些普通人……他倒也不是那種多麼心狠的人，即便是趁著這個機會收攏生機與氣運，也不會直接將他們身上的生機直接榨乾的，總會留下一些支撐他們離開藍家。
至於離開藍家之後，他們身上再發生什麼事，就與藍家沒什麼乾係了。
藍家主想到這裡，輕輕斂了下眉，然後便拿起筷子，親自夾了塊雲卷形狀的壽糕吃了一口。
軟綿而不過分甜膩，倒真是考慮到了他這樣的老人的口味。
主家既已動筷，其他客人自然也跟著拿起了筷子。
對於一般人來說，他們其實也鮮少參加過這樣形式的壽宴，更多的是在家裡的彆墅中舉辦酒會，吃食也一般是自助形式。
但藍家如今的做法，倒是有些追尋古意的意思在，考慮到對方確實是傳世的天師世家裡出來的人，過壽時采用這般形式，似乎也不太讓人覺得意外。
容璟在入座時是坐到了主位下首的位置，也就是說，他如今正是坐到了那位藍家主的身旁。
在對方進來的那一瞬間，他便敏銳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有些過分豐沛、甚至是有些過分年輕的氣息。
根據今日參與的壽宴的說法，藍家主分明已經是六十歲的年紀了。尋常天師與靈氣接觸甚多，在同樣的年紀時，氣息確實會比一般人要來得清澈而豐沛一些，但年輕到藍家主這樣的地步，就有些過了。
更不提藍家乃是役鬼世家，比起他們日常所接觸的陰氣的數量，靈氣的數量幾乎可以用微薄來形容，藍家主身上的氣息沒被陰氣侵蝕得近乎死氣已算得上是他們藍家的役鬼之術精湛，卻不可能讓他的氣息變成如今這般近乎中年人似的蓬勃。
想起之前的猜測，還有那道曾出現於藍輕鴻身上、又在度假山莊一事中有著存在感的陰晦之氣，容璟指尖在桌麵上輕點了下，眸色更深。
“幾位怎麼不動筷子？”就在容璟沉思的片刻，藍家主忽然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隨後目光便停留在容璟身上，“是飯菜不合口味麼？”
他們這桌上除了藍家主之外，還坐著與藍家關係極為親密的黃家人。
此時聽到藍家主的問話，黃家主輕哼一聲，說道：“人家到底是國家方麵的人，說不定是嫌我們這種跟陰魂打交道的世界上不了台麵呢。”
他的聲音絲毫不曾掩飾，大家都在席間推杯換盞，乍一聽到這種言論，就都看了過來。
周鬆雲剛想說點什麼，就見容璟緩緩端起那杯茶水抿了一口，說道：“黃家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平時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極少像現在這樣，眉眼間帶著一絲銳利。在他抬眸看過去的瞬間，黃家主不由得想起了對方在玄學交流活動上顯露出的手段，一瞬間又不敢輕易搭話。
他收住了話頭，容璟便將身上放出的那股氣勢收了收，隨後又轉頭看向藍家主：“隻是出門前不小心多吃了一些，沒想到藍家主竟是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