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零七(1 / 2)

此時正值春末,因為山上氣溫較低,這棵歪脖子桃樹上還綻放著零星的粉色桃花。

隨著容璟二人的走近,一簇粉白的花瓣忽然落下,悠悠揚揚的,親吻過容璟的眉間,帶來了一絲涼意。

謝玄輕在他說話的時候就一直安靜地看著他。

此時看見他因為那片落花而忍不住輕顫了顫的眼睫,不由得更走近了一步,伸手去將那片倔強地沾在他眼睫上的桃花瓣拂下。

在容璟剛才簡單的幾句話裡,謝玄輕依稀聽出了什麼。

每個天元宗的弟子來到宗門的時候,夏掌門都會在宗外種下一株桃樹,積年下來,也就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桃林。

當年謝玄輕前來求請夏長生出山的時候也是見過的。

那時也同樣是春末,山上的桃花已開過了最絢爛的時刻,但因為是連成一片的桃林,所以遠遠看去也不顯寂寥,隻讓人覺得疏遠清淨,淡然隨和。

但現在,幾百年過去,曾經的桃樹林隨著天元宗的覆滅而消失在時光的長河中,唯獨剩下這一棵看起來不怎麼健康,連開花都是稀稀落落的歪脖子桃樹。

容璟看向它的眼神帶著不自知的懷念,也有著一點兒迷茫。

夏長生種下這些桃樹的時候,真的沒有感覺到什麼麼?

代表著其他弟子的存在的桃樹都消失了,唯獨容璟的這棵留了下來。

容璟順著歪脖子樹的根莖的脈絡往旁邊找了一遍,隻找到了一些枯死的樹樁,埋在地裡,尚未完全腐化消失。

謝玄輕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輕輕伸手握住了容璟的手指。

“過幾天……”謝玄輕抿唇說道,“過幾天我就讓人運些新的桃樹過來好不好?”

他轉過頭,目光落到容璟沉靜的、淡然的甚至顯得有些漠然的眉眼上,輕聲道:“所以不要難過,先生。”

他向來極會討容國師歡心,偶爾做得過分了,也能踩準容國師心軟的位置,將對方幾近惱怒的情緒扭轉過來。

但此時麵對著難得有些難過的容璟,謝玄輕卻忽然變得有些笨拙。

另一隻手輕輕攬上容璟的肩膀,謝玄輕皺起眉不知道該說什麼。

生離死彆,縱然是天師也難以幸免,謝玄輕曾與容璟死彆數十年的,但因為有著容璟一定會重新複生的期待作為信念,所以時間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

但容璟的情況與他不儘相同,他一醒來就到了幾百年後的今天,他不知道當初夏長生他們的經曆,也因為同為天師而無法算儘夏長生等人轉世的命格。

對他而言,他不過是下了一趟山,就與師門的眾人直接永彆。

謝玄輕一時有些懷疑,他當初詢問容璟是否要在雲隱山建立宗門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

如果選在彆的地方,容璟沒有親眼見到曾經所生活過的宗門消失得連一點兒痕跡也沒有剩下,會不會更好一些?

就在謝家主自我檢討之時,容國師卻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收斂住了。

他也不是接受不了人事變遷,早就知道天元宗覆滅的時候、在看到夏長生留下的那卷手劄的時候,容璟就已經意識到曾經的天元宗確實是不在了。

這時他來到雲隱山上,看見曾經的天元宗確實隻剩下那株歪脖子桃樹的時候,也隻是更加地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了而已。

……他隻是,還是控製不住地有些懷念而已。

眨了下眼睛,容璟的目光從那個埋在土裡的黑色的木樁子上移開,隨後道:“……好。”

夏長生是真的喜歡桃花,也是真的在給每個弟子種著屬於他們的桃樹。

而現在新的天元宗即將建立,第一代的弟子或許並非都是親緣淡薄之人,但給他們都留下一株桃樹,也沒什麼不好。

謝玄輕看著容璟的神色確實是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心裡隻稍微鬆了口氣,卻也並未放開攬著容璟肩膀的手。

相反地,他慢慢收緊了手臂,將容璟的頭輕輕按到了自己的肩上。

銀白色的長發落到黑色的西服上格外地顯眼。

謝玄輕指尖輕輕按壓過容璟的後頸,說道:“那到時候先生要親自種麼?或者說讓弟子們自己種一棵?”

當年的天元宗並不對外收徒,隻是在路上遇見一個天賦適合的孩子,才會出手將對方帶回宗門。

在這種情況下,夏長生最多也隻是一口氣種過兩株桃樹而已。

可是現在的新建的天元宗卻是要與國家合作的,第一代的弟子名額就有三十個,要真讓容璟親手種下三十株桃樹,似乎又有些太過為難人了。

但要是想讓弟子們自己親自種下一棵,卻又涉及到弟子名額的問題。

國家那邊的十五個名額到底分到誰手上還有得去磨,而剩下的那十五個名額……

容璟最近雖然也在看一些福利院的孩子的資料,但擁有玄學天賦的人本就可遇不可求,這一段時間下來,容璟也隻挑到了兩三個符合條件的而已。

聽聞謝玄輕的詢問,容璟:“……”

好像也沒什麼時間去多想了呢。

難得的脆弱一瞬間就被謝家主的這話給瓦解了,容璟順著對方的力道將下巴搭在謝玄輕的肩上,眉眼微微低垂著,卻是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

“直接讓工人種吧。”容璟輕聲說道。

原本的天元宗早已消亡,就算一切都依循舊例,也不再是從前的天元宗了,那又何必再糾結於此呢?

這樣想著,容璟對接下來的天元宗的建設也沒了之前那種一定要與曾經的天元宗竭儘相似的想法。

正像之前說的,人事更迭,世事變遷,就算新建的天元宗與曾經的天元宗一模一樣,但等他走後,也終究是會變的。

倒不如是直接放開手,他心裡仍記得曾經的天元宗、記得他的師門就足夠了。

謝玄輕也並未追問到底,隻聽著容璟輕輕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然後輕聲應道:“好。”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直到山上的山風開始肆虐,歪脖子桃樹上的花瓣紛紛落下,澆了他們一身,謝玄輕才驀然回過神來。

將近凋謝的桃花早已褪去了明媚漂亮的顏色,變成了淺淺的粉白。

落到身上的時候,淡淡的粉色親吻著銀白的長發與黑色的西服,看起來既親近,又靜謐。

容璟指尖撚起一片落到了謝玄輕肩上的花瓣,微涼滑膩的觸感從指尖上傳來,下一秒又被山風卷到了遠處。

“風大了。”謝玄輕的姿勢明顯變得更有保護性,將容璟的身體護在了自己的身前,隨後輕聲地詢問道:“先生還要去看哪裡麼?”

當初的天元宗占地不算大,但也不小。他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不過是當初天元宗的大門的位置而已,更多的地方,還要繼續往裡走去。

容璟將被風吹起的銀發攥在手中,聽到謝玄輕的話,垂眸想了一會兒,就微微頷首,淡淡道:“去看看吧。”

謝玄輕聞言,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讓容璟在原地等他一會兒,然後自己就轉身去車上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謝玄輕手上搭著一件外套,就直接大步走了回來。

將之前備好的外套給容璟披上,謝玄輕道:“走吧,先生。”

幾百年過去,曾經的青石板路被泥土和植被所掩蓋。

謝玄輕與容璟肩並肩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歪脖樹的枝葉蔓延的方向往裡走去。

之前謝氏設計部的人和工程部的人都來過這邊實地采集過信息,所以小路上還留著一點痕跡。

謝玄輕與容璟順著他們留下的痕跡,倒是將曾經的天元宗的大致範圍都走過了一遍。

前院、後院。

前麵的兩個朝代抹去了很多東西,但也有不少東西無法被蠻力與時間抹除。

容璟之前還將自己的情緒儘皆收斂了起來,此時看著後院當中還能看出水井痕跡的一角,也不禁愣了下神。

謝玄輕俯身蹲下,指尖順著之前不知道是設計部還是工程部的員工所留下的痕跡輕輕撥過那層鬆軟的泥土,就觸摸到了一陣冰涼的、堅硬的石頭邊緣。

沉吟了一會兒,他道:“我回去再問一下工程部那邊,看看能不能將水井恢複原樣。”

在說起這事的時候,他的神色看著比容璟還要認真一些,是在真心實意地想要為他的先生將曾經的天元宗恢複原樣——哪怕到了最後,也隻能恢複一個水井。

手指上沾著泥,謝玄輕隨意地拍了幾下,然後一張濕巾忽然從上而下遞了下來。

“擦一下吧。”容璟的目光從他臉上劃過,最後落到了他的手指上,淡淡地說道。

謝玄輕與他對視了兩秒,隨後便微笑著接過濕巾,輕輕擦了擦手上的汙漬。

“謝謝先生。”謝玄輕低聲道。

隨後,他將用過的濕巾放回到包裝袋內塞到了西服的口袋裡,然後又輕輕抬起頭神色肅然地看著容璟。

他本就生得俊美,此時山上毫無阻隔,明媚的陽光落到他冷峻的眉眼間,身後是如絲如縷的雲霧。

竟是十足地吸引眼球。

容璟一看他這樣的神色,眉頭微微一動,亦是不自覺地嚴肅了起來。

不論是上一世的謝崇又或者是這一世的謝玄輕,除非是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進退兩難的事情,否則鮮少在他麵前露出過這般肅然的神色。

下意識地放開了感知感覺著四周的氣息,在察覺到四周隻有他們二人的存在的時候,饒是容國師,眼底也不禁是露出了一絲疑惑。

難道是有什麼他察覺不到的事情,反而被謝玄輕發現了麼?

“先生。”謝玄輕看了容璟好一會兒,才沉著語氣開口道。

容璟聽到他的聲音傳來,亦是跟著微微垂眸,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陽光下更如琉璃般澄澈絢麗。

“能拉我一把麼?”謝家主的神色忽然軟化了下去,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可憐兮兮的,“我等了好一會兒,先生都沒注意到。”

嚴陣以待的容國師容璟本人:“……”

他仔細地看了一眼謝玄輕的姿勢,才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伸出了一隻手,此時眼巴巴地盯著他,真像一隻大狗一樣尋求著主人的親近與幫助。

隻是當他的視線又落到對方那雙純黑色的宛如深潭般的眸子中時,那種亟待拯救的、帶著一點兒刻意的可憐的氣息便消散了。

對方的目光如鷹又如狼,雖然蒙著一層溫柔的光,卻也讓人本能地感覺到幾分危險。

容璟與謝玄輕對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垂下眼睫,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的手掌。

薄薄的繭子磨得掌心有點兒癢,容璟隻感覺一陣大力從手上傳來,他整個人毫無準備地跟著那陣力道往下歪了歪,就撞進了站起來的、謝玄輕寬厚的胸膛裡。

“……麻煩先生幫我了。”還沒等容璟開口,謝玄輕仿佛含著笑意的聲音便低低傳來。

容璟忍不住蹙了下眉,剛抬起頭,就感覺到額上被人輕吻了下。

溫熱的氣息混雜著微涼的檀香味,謝玄輕繼續道:“先生不要生氣。”

容璟:“……”

他實在太知道容璟的死穴在哪裡了,就算是現在,他也穩穩地踩在了容璟容忍他行為的那根線上,身上的氣息將容璟儘皆包裹著——

當真是讓人無法真正地生出氣憤來。

頰邊又被親了下,容璟眯了眯眼睛,隨後又忽然側過頭,淡色的薄唇在謝玄輕的下頜劃過,然後乾脆利落地在他的喉結上輕咬了一下。

身體忽然一僵。

容璟能感覺到手下的身軀在他咬上去的那一刻就停住了所有動作,眼睫輕眨了下,容璟剛想退出謝玄輕的懷裡,後背就忽然被人用力按了回去。

比起輕淺的、落在額上的吻,謝玄輕此時落在他唇上的吻,力道無疑要大得多。

唇瓣被磨得殷紅,銀色的長發被人壓在手中,容璟蹙起眉頭,就聽見謝玄輕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這次是先生先挑起來的,所以也不可以生氣。”

容璟:“……”

就在對方的唇瓣終於離開,他抿了抿唇打算開口反駁的時候,才遠離一些的檀香的氣息忽然又靠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彆開了頭,然後下一秒,輕薄的、柔嫩的脖頸上就傳來了一陣似疼非疼的、酥.麻刺激的感覺。

是謝玄輕在他的喉結上輕輕咬過。

“扯平了。”謝玄輕低聲道,低沉的聲音中隱約帶了絲喑啞。

容璟:“……”

有這樣扯平的嗎?!

唇上還殘留著之前的深吻所帶來的微微的熱意,容璟蹙著眉頭,神色凜然地盯著謝玄輕看了一會兒。

謝玄輕垂眸與他對視著,想了想,又微笑著道:“如果先生覺得不公平的話……也可以親回來。”

容國師對他這個建議的回答是直接抽身,轉身就走。

謝家主:“……”

可惜了,沒哄到。

看過整個原天元宗的遺址,確定設計圖不需要什麼大的改動之後,謝玄輕便與容璟一起坐上車下山。

與幾百年前相比,雲隱山所發生的變化不算大也不算小。

當年阻隔著外人進入宗門的險峻山路被寬闊平坦的盤山公路所取代,所幸當初天元宗眾人所開鑿的石階並未損壞,甚至因為這幾年京市旅遊局想要大力開發旅遊業,還得到了良好的保護與修複。

在離開雲隱山之前,謝玄輕也陪著容璟去看了一眼那條石階。

從山下看去,仍是一片翠綠的顏色。

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看過石階,謝玄輕與容璟回到車上。

之前在山上山風獵獵,此時坐回車中,徐徐的暖氣在身邊回繞,容璟將身上的外套脫下。

謝玄輕極其自然地伸手接過那件外套,然後又找出之前他裝著這件外套的袋子,將衣服疊好放了進去。

車內一時十分安靜。

謝玄輕將一直背著的外套放回到小櫃子裡才直起身,在摸到微微凸起的西服口袋中裝著的濕巾與濕巾的包裝袋的時候,謝玄輕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另一個口袋中拿出手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