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從善(1 / 2)

福分?石玉奴一愣,這還是頭一遭有人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她。

可她,真的配嗎?

“公子說笑了,玉奴不過……”

黎望卻很認真地搖頭,這姑娘被生活PUA太久,已經習慣性地自我貶低,甚至練成了一種本能反應,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粗鄙不堪:“我沒有說笑,湯藥再好,不過是死物,能幫到姑娘,它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職責。”

旁邊正在斟酌方子的葉青士聞言也捋著胡須點頭道:“不錯不錯,黎家小子這話說得在理,石姑娘放寬心好好養病就行。”

石玉奴卻覺得局促極了,長久生活在黑暗之中摸黑生存的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彆人的善意,可與裴公子的強勢不同,葉大夫和這位黎公子溫煦親切,似乎並不需要她作任何的反饋。

黎望見她如此情狀,哪裡不懂,便道:“那丁繼武害你墜落懸崖受傷,這藥錢自是他給,至於姑娘方才那句道謝,我就收下了。我身體不好,就不扶姑娘起來了,地上寒涼,姑娘也不想葉大夫的湯藥白白浪費吧。”

石玉奴卻覺得不夠,可看黎公子形容蒼白,登時就從地上站了起來。

“其實丁公子也不是壞人,他已經同我道過歉,我已經原諒他了。”大概是鬼使神差,石玉奴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葉大夫一聽,卻很不讚同道:“這丁家小子頑劣不堪,拿人命當好笑,就算知道錯了,也該吃些苦頭長長記性。”

“不錯,這次他犯下此等大錯,差點鬨出人命,姑娘若是這般輕易就原諒了他,保不準他會以為人命輕賤,很容易得到原諒,下次再犯亦有可能。”

石玉奴當即著急起來:“還會如此嗎?”

“當然,人之初,性本善,惡人也不是一日練成的,姑娘你想,一個人第一次欺負彆人,心裡也會忐忑自己會不會遭受報複,如果這個被欺負的人狠狠報複了回去,那麼這個人就會引以為戒,說不定從此不再欺負彆人。”黎望喝了一口茶,才繼續道,“但如果這個受害者忍氣吞聲,那麼就會給惡人變壞的空間,他會覺得行惡不會有任何的代價,姑娘你說是不是?”

石玉奴很明白,自己就是這種受了欺負忍氣吞聲的人,她覺得忍一忍就好了,隻要生活過下去,她苦點沒有關係的。

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她這種行為,是在縱容惡人行惡。

她一下就想到了被裴公子殺害的大哥大嫂。平心而論,大哥大嫂在外都算是體麵人,可一回家麵對她,就是各種挑剔、動輒打罵,狠起來還會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吃飯,說她浪費糧食,不吃也餓不死。

而她明知這種欺負不合理,卻依然忍受著,覺得隻要她忍著,家裡就能平靜度日。是不是,就是因為她這種縱容,才會讓哥嫂覺得隨便處置她都沒有關係,所以……才會將她賣入青樓,心安理得地拿著她的賣身錢去賭?

石玉奴的情緒有些崩潰,一個人堅持許久的東西被人徹底推倒,她隻覺得荒謬又難受:“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理所當然!”

葉青士停下了寫方子的手,他有心想說兩句寬慰這苦命的姑娘,可他看了一眼黎家小子,卻又按捺住了,他倒要聽聽這小子能講出個什麼大道理來。

“人性本就是善與惡之間的一個推拉力,姑娘與人為善,善良的人自然會給以同樣的態度,可本心不純之人,出於利益關係,自然會選擇於他們有力的東西,善良,不是沒有底線地退步,應是有底線有原則的,才能持身以正。”黎望狀似說了番讀書的大道理,又察覺到場合不對,忙改口道,“抱歉,小生說了些胡話,還望姑娘不要在意。”

石玉奴當即搖頭:“不不不,公子你說得……”

“不過姑娘既是信佛,又求來世喜樂,性子太軟和總歸容易受欺負,我娘常說行善積德,也須得自己過得好才能讓幫助的人信服自己,姑娘摔落山崖,九死一生,鬼門關都走了一回,連死都不怕,既是如此,何妨認真再活一次呢?”

石玉奴猛然抬頭,才發現自己居然又哭了,太難看了,怎麼可以在恩公麵前又哭起來呢。她連忙擦了擦眼淚,但淚水就是止不住地流。

其實她何嘗不委屈啊,她在被賣入滿翠樓鞭打得遍體鱗傷時,無時無刻不想回去問問哥嫂,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難道對他們還不夠好嗎?

可她回去之後,裴公子卻拔劍立刻殺了哥嫂,她又驚又怕,滿腹的詰問永遠都留在了心中,越積越多,她隻覺得負疚,配不上裴公子對她的好。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該活著,若是死了,就一了百了,裴公子也不會再對她好,裴老莊主夫婦也不會左右為難,一切皆大歡喜。

可現在,卻有人對她說,何妨認真再活一次,她真的可以做到嗎?

“擦擦吧,你也是個苦命的姑娘,若無去處,老夫看你通曉文字,於辨識草藥也有幾分天賦,不妨留在藥廬學點醫術。”

石玉奴拿著帕子,眼淚越哭越洶湧,仿佛要把前頭二十多年的苦楚都哭出來。

“放心,不白教你。實不相瞞,老夫有個孫子名叫葉紹裘,從小患有癡症,你若是可以留下,就替老夫照顧下這孩子。”

石玉奴拿著帕子,哐哐哐磕了三個響頭:“玉奴多謝老先生。”

“既是如此,姑娘若不換個名字?”

石玉奴,冠夫姓,又以玉奴為名,這個名字帶著從前生活沉沉的苦痛烙印,是她十二歲到石家時,石樵替她改的名字。

“我原姓樂,單名一個玉字。”

石玉奴,哦不,現在應稱樂玉娘,她終於擦乾了眼淚,卻發現黎公子早已不在堂中。

葉青士一瞧,終於舒展眉頭:“這小子慣會看場麵,把你惹哭了,早早就溜了。”

“沒有,黎公子……他是個好人。”

“性子確實是好性子,就怕過慧易折。”見樂玉娘臉上不解,葉老先生低頭邊寫方子邊道,“你看他通身的氣派,想來也猜出他出身名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