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狄府之前, 黎望就很確定狄青絕非殺害趙傳之人,而現在聽完狄將軍的描述,他已經能隱隱約約猜到幾分幕後之人的用意了。
趙傳在汴京城並非什麼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他一死, 他身上的標簽就會被放大無數倍, 比如他是趙姓宗室出身, 再比如他來平西將軍府,是替官家宣旨賜恩的。
這案子隻看表麵, 那就是要營造狄青妄自尊大,半點兒不將皇家放在眼裡,不僅通敵賣國,還殘忍地殺人滅口, 甚至半點兒不帶遮掩,對官家的賞賜更是視若無物。
如此一來,即便官家相信狄青的人品,也不得不聽取朝臣的意見, 公開公正審理此案。
但大宋朝堂,文武鬥爭早就不是鮮事,況且狄青年少輕狂且又軍功彪炳, 總有那麼些人搞什麼“居安思危”, 但凡有個人掌了軍政實權, 就會疑心疑鬼, 甚至這波人還覺得自己無錯,畢竟當年□□皇帝亦是如此杯酒釋兵權。
你說他們看不出來狄青是被陷害的嗎?那必然不是,這案子行事如此潦草,甚至都有那麼幾分敷衍,但有些人隻會願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黎望看向牆上那八個血字,忍不住輕嘖一聲。
“黎知常,你是看出什麼來了嗎?”白玉堂蹲在地上,有些好奇地摸了摸牆上的血跡,此時已經乾透,呈現出一種深褐色。
“看出來能有什麼用,如今這般爭鬥,得是最真憑實據的東西,才能反轉輿論。”畢竟這案子才發生多久啊,就傳得如此之快,擺明了是要搞狄青。
展昭卻問:“你看出什麼來了?”
“你說這是趙傳的親筆字跡,我是信的,但是不是他自己寫的,那就不好說了。”黎望半蹲下來,指著血字道,“趙傳是個文人,狄兄方才說他傷在腹部,且流血頗多,在受了這等重傷的情況下,他要寫下這八個字,還一筆未錯,寫得還這麼讓人看得懂,你覺得他能做到嗎?”
聽眾三人:……好像是做不到。
“而且你們看這血字,很明顯寫得非常從容,這裡斷‘墨’了,很快就又續上,如果真是趙傳自己寫的,他腹部受傷,必然劇痛難忍,他伸手寫在地上不是更快嗎?還非要寫在牆上,寫得還這麼清晰,狄將軍,以趙傳的傷勢,你覺得他能堅持到寫完嗎?”
三人齊齊陷入了沉默,因為黎望這話,說得確實非常有道理。
“人如果被殺,確實會拚命留下證據叫官府查證凶手的身份。”黎望伸手將下麵的那行血字蓋住,才道,“所以,去掉‘殺人滅口’這四個字,妨礙案情嗎?”
“不妨礙,甚至狄青的名字都不需要寫全,這八個字有五個字都是廢話,如果這字真是趙傳寫的,那隻能證明他是個蠢人。”要知道這會兒用的是繁體字,可見趙傳這工程量之巨大了,“如果我有這功夫寫字,早就找人來救命了。”
……好家夥,黎知常你嘴還是這麼損。
狄青卻是第一次聽黎兄這般犀利分析,但不得不說非常有道理,倘若朝中的文官們也像黎知常這般聰明,那他恐怕會少很多煩惱。
白玉堂聽罷,卻很高興:“既是如此多的破綻,那明日狄將軍必不會有事了,對吧?”
展昭卻是不容樂觀,畢竟明日並非包大人主審,此案如何斷,還得看大理寺掌握了多少證據,於是他道:“黎兄,你還看出什麼來了嗎?”
“證據倒是沒什麼線索,但有一點,展兄或是五爺恐怕可以蹲一蹲。”見兩人齊齊轉過頭來,黎望也不拖遝,立刻開口,“現下雖沒有任何證據指明凶手的身份,但狄兄身份敏感,想要對你出手,若是私怨,必定直衝你人來,而不是殺一個宗室來嫁禍你,弄臭你的名聲,還找了個神似何家小姐的女子來刺殺你,這太周折了。”
狄青也認同這點:“確實,私怨的可能性不高。”
“那麼就是利益關係了。”講到利益關係,那麼就是內外的差彆,“在狄將軍未回京之前,京中就有狄將軍私通西夏的風言風語,想必這等傳聞,在邊陲更盛吧。”
見狄青頷首,黎望才繼續道,“所以,必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離間你與大宋和官家之間的情誼,隻是案發後,一係列的輿論發酵,有人渾水摸魚,有人趁勢而為,反倒掩蓋住了凶手真正的身份。”
白玉堂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索性就坐到了一邊聽結果。
“但此事若成,那麼狄兄你必定……”
“我必定丟官喪命,而若是反抗,就會坐實罪名,此事之後,大宋將沒有我狄青的容身之處。”狄青早已明白這份險惡用心,而就是因為明白,所以他才沒有試圖掩蓋趙傳的死訊。
因為他很清楚,如果他用一個謊言去掩蓋一個事實,那麼就需要更多的謊言,凶手既然敢在將軍府行凶,那麼必定還有後招。屆時他恐怕更難以自辨,倒不如攤開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封府有包拯,他相信包拯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而如今,還有個一個機敏聰慧的黎知常,狄青就更不擔心了。
“不錯,所以要麼是朝中有人想弄掉狄兄你,給他人挪位置,要麼就是西夏行非常之法,見打不過狄兄,就想用陰謀詭計逼反你。”又或者,是兩者皆有,但這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展昭也認同這番分析,遂道:“既是如此,黎兄你要我注意什麼?”
“前者的人選太多,但他們的目的恐怕是置狄兄你於死地,畢竟通敵一罪,株連九族。”黎望又在桌上用茶水寫了西夏二字,“而若是西夏人所為,他們或許還會想策反狄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