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2 / 2)

少爺平時被人捧得太高,口無遮攔慣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天賦,等來日科考必定能登科折桂,那天喝完酒就拉著他說起天家的事,還說以後要為誰效力。

他怕得不行,讓人彆說了,還挨了幾個耳刮子。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天的話居然會被人聽到,還寫了字條傳到老爺麵前……那可是天家啊,亂論皇嗣和東宮之主可是要滅九族的大罪。

他總覺得自己會出事,心裡卻總留著一絲希望。

他從四歲起就被賣進了杜家,成為杜輝的書童,十多年來一直沒有過二心。

可昨天晚上,當他喝了夫人身邊丫鬟送來的湯茶後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躲過去,那丫鬟和他是同鄉,一直和他交好,他提了一天的警惕在她麵前完全放鬆下來,他記得暈倒前丫鬟愧疚通紅的雙眼,可他什麼都說不出,暈得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身上全是黃土。

他被人用麻繩綁著身體,還用帕子捂著嘴,眼睜睜看著那黃土一抔一抔往他身上倒,他拚死掙紮但什麼用都沒有,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神智也越來越不清楚。

他聽到那兩個埋他的人說道:

“他不是少爺最信任的書童嗎,怎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再信任也不過是個下人,得罪人做錯事,不就這個下場?不過他也是活該,以前跟著少爺可沒少給咱們兄弟氣受!”

他想說他沒得罪人也沒做錯事,可他什麼都說不出。

他就躺在那黃土堆裡,從依稀透露出來的縫隙看著頭頂耀眼璀璨的星空,他以為那就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後風景了,直到有人把他從黃土中救出來。

……

容四看著黑夜中青年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睜著眼睛,不敢置信地問,“你,你為什麼要救我?”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隔壁青山鎮的霍青行,從前常安和少爺沒少喊人欺負他。

就連他也沒少跟著譏嘲他。

一個清貧的窮書生,身上穿得衣裳比他一個書童還破,真是丟人。

沒想到霍青行會救他,他又驚又怕。

可少年卻沒理會他,垂下濃密的眼睫看了他一眼,許是見他無事便打算離開了。

“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容四踉踉蹌蹌跟在少年的身後,跟了幾步,突然又哭了起來,“謝謝,謝謝……抱歉。”他像是神誌不清,說得也是顛三倒四,又是道歉又是道謝。

少年似乎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看他,“離開這裡,去彆的地方。”

容四抬著一雙淚眼,訥訥道:“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少年漆黑的眼睛倒映著漫天星子,他低頭,風拂過他的衣袍,明明還是那樣清貧的一身打扮,卻讓他覺出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若是沒有,就隨處走,這裡已經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了。”

他說完便沒再看容四一眼,提步離開。

容四跟了幾步沒跟上,終於蹲在地上哭了起來,等哭完,他抹乾淨眼淚離開了那邊。他沒有當天就離開,而是在一個破舊的寺廟又藏了一天,確定沒有人發現他,這才在今夜趁著天黑離開了留蘭鎮。

……

此時。

看著即將走到的城門口。

容四看了一眼身後,那黑寂的小道依舊一個人都沒有,他來到留蘭鎮的那一天是坐著一輛馬車,裡麵全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有些是被拐賣來的,有些是被爹娘賣掉的,他好一些,是他主動要求爹娘把他賣掉的,為得就是家裡的弟弟妹妹能好過些。

他記得那天他穿著他娘給他新做的一身冬衣,懷裡還揣著一個他娘做的乾菜肉餅。

而現在——

他隻身一人,包袱裡隻有幾身破舊的衣裳,是他在破廟裡撿的,他身上的錢早就被埋他的人收走了。

他會在這等到天明,然後離開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他爹娘已經死了,弟弟妹妹也都成家了,就算他記得家鄉在哪,他也回不去了。

“去想的地方。”

“若是沒有,就隨處走。”

腦海中又想起少年清冷的嗓音,容四抹抹眼淚,繼續轉過頭往城門口去,他的心裡依舊和十多年前一樣,惴惴不安,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可他知道。

這一次,他要為自己而活。

*

金香樓的生意如今是越來越紅火了,打出去的廣告得到的成效很好,現在幾乎每天都有人過來問什麼時候才能上新的菜煲,蟹煲吃了幾天都有些吃膩了,都想嘗嘗新的菜。早點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因為種類多,價錢實惠,又有暖氣,比起那些外麵的早點攤子和其他小的食肆店,這裡不僅能享用到一樣的美食,而且價錢還一樣,地方也熱,坐得很舒服。

所以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往金香樓這邊跑。

……

又過了幾天。

就到了杜輝和許巍流放的日子。

雖然不清楚這兩人究竟犯了什麼事,但金香樓的人隱約也猜出和譚柔有關,其中有人就是留蘭鎮的,知道那天杜輝和許巍是從譚柔家被帶出來的,出來的時候全身血肉模糊,後來譚柔就帶著弟弟去了東家家裡。

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猜也能猜到一些。

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阮妤和譚柔剛剛踏進金香樓,就聽到樓裡幾個跑堂小聲說道:“我估計是那兩個畜生欺負了譚小姐,所以東家才把他們兄妹帶回家。”

“肯定是了,要不然譚小姐的未婚夫出事,她居然連傷心都不傷心。”

“這兩個該死的畜生!”

……

阮妤聽得眉頭微皺,剛要出聲阻攔,譚柔就握住了她的手……最開始聽到杜輝和許巍兩個名字都會變臉的人,如今居然已經可以十分坦然的麵對了,她笑著朝阮妤搖了搖頭,溫聲,“阮姐姐,沒事。”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原先說話的人聽到聲音都回過頭,看到站在身後的阮妤和譚柔紛紛變了臉,“……東家,譚小姐。”

阮妤沒應。

譚柔倒是笑道:“早啊。”

“早,早……”稀稀拉拉的喊早聲在樓中響起。

譚柔笑著說道:“你們剛剛猜得沒錯,那兩人的確是想欺負我,幸虧阮姐姐來得及時。”她說得坦然倒讓他們有些愕然,最後還是阿福先咬牙切齒道:“那兩個畜生,等回頭他們路過咱們這,看我不拿臭雞蛋打他們!”

“我也要我也要,反正咱們酒樓彆的沒有,剩菜剩飯多的是!黑了心腸的狗東西,喪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

酒樓裡全是打抱不平的聲音。

阮妤臉上的淡漠也終於散開一些,她看了譚柔一眼,和眾人說,“好了,不用把精力浪費在那兩個畜生身上,今天既然大家都說開了,以後就彆再亂傳什麼了。”

阿福等人都紅了臉,點點頭,應了是。

阮妤也沒有多說,掂量著時間和譚柔往外走。

……

街上。

幾個官差押著兩個戴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往前走,路上行人不知道兩人做了什麼事都在圍觀,也有認識兩人的在竊竊私語。

杜輝至今還不敢相信他的家人真的就這麼放棄他了!

他們居然連求情都沒來求!

往四周看,都是陌生的臉,根本沒有他的家人。

“不,不可能!”他嘴裡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結局,他拚了命想往前跑,他不要去涼州,不要被流放!他是杜家長子,他還有美好的未來,他不信他的命運是這樣的!

他爹娘肯定會來救他!

可他剛剛跑出一步就被官差手裡的鞭子狠狠打在了地上!

他也是打過人的。

家裡那些下人誰惹他不開心,他就會拿馬鞭狠狠抽打在他們的身上,還有那些女人,他就喜歡看鞭子打得他們皮開肉綻的樣子,看著他們拚命求饒是他最大的樂趣……可現在自己被打著,他才知道有多疼!

他拚命求饒,可官差根本沒有理他,最後還是身邊一個官差壓著嗓音說了幾句,抽打他的官差才停下來,一邊收起鞭子一邊啐他,“老實點!”

相比杜輝,他旁邊的許巍倒是沉默多了。

許巍蓬頭散發,一步步走著,此時的他早沒了從前的清俊模樣,也不複最初被應天暉帶走時的癲狂樣……這幾日的牢獄生活讓他終於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居然,居然——<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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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是他的阿柔啊,是他從小嗬護疼愛長大的阿柔,是他許了誓言要相伴一生的人啊!他怎麼會,怎麼會因為杜輝幾句話,因為那一點錢,就做出這樣的事!

他後悔了,可後悔已經沒什麼用了。

他知道他的這一生都將與他所求無緣,他心心念念的功名,心心念念的阿柔都不再屬於他,他會活在極度的懊悔、痛苦之中,用餘後的一生去懺悔。

餘光瞥見不遠處的人影,他先是一怔,繼而反應突然大了起來。

他想朝她那邊跑,最終步子卻生生頓住,然後就像是怕被她看到一樣,轉過頭,拚命往前跑……可他的結局也如杜輝一樣,還沒跑出一步,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官差一邊打,一邊罵,“今天一個兩個都怎麼回事,讓你們老實點,聽到沒!”

許巍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隻是拚命埋著頭,不想讓譚柔看見。

遠處圍觀了這一切的譚柔看到這樣的許巍,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她隻是平靜地看著,而後轉頭看向阮妤,柔聲說,“姐姐,我們走吧。”

“嗯。”

阮妤點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你要是心中還恨他們,我就讓人去打點下官差。”

“不用了。”

譚柔笑著拒絕了,“我跟他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以後他如何都與我無關了。”無論是那個疼她嗬護她的許巍,還是最後那個把她送到杜輝床上的許巍,都與她沒有關係了。

“其實——”

她笑著,頭頂是難得的好晴日,碧海藍天,“我還挺感激現在就看清了他的麵目,若是再遲些,那我該多慘。”

阮妤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前世的譚柔是什麼樣的結局,是不是被杜輝糟蹋了,是不是受許巍的脅迫為了譚善活了下來,她隻知道前世她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譚柔這個人。

她看著身邊這個溫柔的少女,抬起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頭,“走吧,我們回去。”

“好。”

譚柔笑著應道。

而遠處匍匐在地上的許巍看到她離開的身影,終於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