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是不想畫，還是不能畫？”
孫雅的聲音低卻銳利, 像是一柄開鋒的劍, 一句, 就能紮到顧西祠最心底。
他仍舊沒有回答。
孫雅目光灼灼將他看著，顧西祠微眯雙眼，但是孫雅很確定，他眼中沒有她。
一陣安靜, 顧西祠伸手, 從孫雅手裡接過自己手機，沒說她砸疼自己，也就任何一句問話做出回應。
顧西祠說：“清醒森林春季的銷售額上去了，夏天我很需要你設計的衣服壓軸, 既然說了半個月，那你抓緊, 我期待你的新作。”
“喂！我問你話呢！！”孫雅氣急敗壞。
顧西祠垂目，退了一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掃眼孫雅的煙, 拍了拍剛剛被孫雅砸的地方：“你答應我了的，不在畫展叫我英文名, 接下來你也需要記得。”
“事說完了，我去看看畫。”
“最後, 謝謝你肯答應幫我設計兩套衣服。”
行, 這就是刻意回避了。
孫雅翻白眼：“我要你感謝嗎？”
顧西祠側身, 孫雅想到什麼, 叫住他。
顧西祠回頭，孫雅吐口氣無奈：“得得得，不說就算了，有個事兒你得知道。”
“沈宴想開拓華國的市場，可能夏天就會來華國尋找盟友了，白家已經在和沈家聯係，孫家自恃身份，除非沈家聯係，否則不會自降身價主動開口的。那你們顧家呢？”
顧西祠腳步微滯：“這麼快嗎？我記得他家那攤子，不好收拾吧。”
“沈宴性格那麼妖的人，手腕自然非常，他家總歸是翻不出什麼風浪了，而他現在也是當家的設計師，風頭正勁呢。”
顧西祠想都沒想：“我和他說不到一起去，自然顧家也和沈家說不到一起。”
孫雅笑了起來：“你這叫和他說不到一起？你們才是天生的對頭吧，比個賽隻要你在，就要把沈宴壓到第二名，舉國著名的Redress大賽你畢業那年沒參加，我最後和沈宴走到最後一步，各出一個作品，你想個點子我的設計圖就脫穎而出了，沈宴又是第二名！你覺得他最後看到我的作品上有你的聯名，恨不恨你？”
顧西祠皺眉：“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他隻是想到了那個點子，就點了孫雅兩句。
想到什麼，孫雅揶揄起來：“那沈宴的妹妹呢？你們還有聯係嗎？”
“……”顧西祠是聽出來打趣了。
顧西祠目光平直掃視孫雅，須臾，再度反問：“你看我像是瘋了嗎？”
這次孫雅直接笑出了聲。
*
“好看嗎？”身邊有個低沉的女聲問。
“我看你在這幅畫麵前站了有十多分鐘了，好看嗎？”
白冉沒轉頭，但她知道是孫雅來了，微微垂目，實話實說：“我沒想到學姐這裡還有Linn的手筆。”
孫雅也直言：“湊數的，這一麵圖要求大，搬不出來那麼多，就拿了他的來湊數。”
白冉目光在畫上流轉：“挺好看的，很，符合Linn的性格。”
孫雅挑眉：“誰？”
“Linn啊。”
孫雅驚訝，顧西祠不是不準她直呼英文名嗎？對自己的小甜心就這麼放任？！
白冉點頭：“對啊，學姐你和他是朋友吧，可他已經好久沒出設計圖了。”
孫雅愣了愣，電光火石，腦子轉過來：“你……你喜歡他的設計啊？”
白冉轉頭微笑，優雅如許：“隻要是時尚圈的，沒幾個不會喜歡他的吧？”
孫雅眼睛滴溜溜的轉，此刻終於回味過來，那不許叫英文的更深層含義，嘴角抿笑。
孫雅揣著明白裝糊塗：“是嗎？我覺得他一般，你喜歡他什麼？”
“學姐也很厲害啊，和他是朋友自然覺得沒什麼，我們這些後輩看他，就又不一樣了，當年‘天鵝’設計出來，轟動一時，還沒有任何簽約，直接被奢侈品牌Auooo買斷了高定，那多貴啊，可想而知裡麵的含金量。”
孫雅驚訝：“你說得是……”
白冉笑容明媚：“對，我就是說的他和學姐聯名的設計圖，學姐在Redress奪得第一名的那張設計稿。”
“很少人會注意到他署名了的。”
孫雅這句話並不是空穴來風，Redress大賽，全設計界矚目，可是爭奪到最後，就不單純是設計師之間的角逐競爭了，更是他們背後風格流派的明爭暗鬥，剩最後兩個的時候，大家的焦點都在排位之上，那年顧西祠並沒有參加，大家統一看好的還是沈宴，直到……
而且，最重要的是，最後的稿件在官網上並不會寫那麼細，隻寫主設計師，聯名都是後來在Auooo官網上售賣時，加上去的。
白冉轉頭看畫：“很簡單啊，你們的設計雖然看起來一樣，但是內核差異卻是十萬八千裡的，所以你們兩的聯手設計才是最有反差感，最能碰撞出火花的。”
孫雅第一次聽陌生人這樣說，好奇：“怎麼個反差感？”
“學姐您設計的衣服骨子裡透著野性，但是那狂野是紮根在每年流行版上，讓人一眼可見，矚目外露的放肆，而他……”原身的情緒自然流露，白冉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口吻有多傾慕，“他的設計是，一眼看上去優雅保守，但在細節上每每有天馬行空、出人意料之處，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更高級的瀟灑不羈呢？”
“看他的設計，我受過很多啟發，但是我資質還是太平庸，沒有他這麼敢想敢為。”
白冉轉身，自然道：“譬如天鵝這個主題，當年和您角逐的那位，我還記得他叫Nichos，也是一位年輕的天賦橫溢的設計師，他的設計最後用了天鵝的羽毛來點綴裙裝，白色的羽毛綴在裙邊、胸前、袖口，完美的將主題和裙裝融合。”
“但是您最後的成品出來，卻改掉了外放的張狂，和您一貫的設計風格不一樣，裙裝全用規矩的白色，細節上，運用了大量的歐洲複古元素，洛可可時期的蕾絲，巴洛克風格的珠寶。最化龍點睛的，那一頂鑽石小王冠和黑紅色胸前寶石的佩戴，王冠增加了衣服的華貴，而寶石從側麵看像是天鵝的喙部，黑紅和白色相配，去掉純色的單調。”
“雖然您的設計裡沒有一處明顯的提到天鵝，但是天鵝的氣質是什麼——優雅華麗，最終設計稿在氣質上是百分百的契合。”
孫雅愣了愣，輕聲道：“確實，從稿件上來看，不是很像我的風格。”
白冉反駁：“不不，稿件上來看，完全就是您的風格，蕾絲的點綴運用，皇冠的珠寶鑲嵌，全都不是對稱的。設計師都知道，世人皆愛對稱美，在不對稱下還能將裙裝表達的優雅，是一件很難也很狂的事情，但您依舊堅持這樣做了，並且還真的做到了，實在很讓人敬佩。”
“所以這件衣服，我猜是Linn給您提的大體框架，細節處卻是您自我發揮的，是不是？”
身邊女人的眸子閃著光，猜測的一分不差。
孫雅眯起了眼睛，視線在白冉姣好的妝容上逡巡，須臾，輕聲驚歎道：“嘖，我以為我隻是來搭訕幾句話的，但是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孫雅微笑，嘴角弧度輕挑：“是的，猜的一分不差。”
往後退一步，視線從白冉的臉緩緩往下滑，音調低沉的男女莫辨，帶著一種顯著的勾引口吻問：“所以你今天穿的這身，是為我穿的嗎？”
白冉半分不怯，單手插腰，微微側身一擰，就是個上鏡的姿勢。
全身弧度線條勾勒畢露，女性身體特有的柔美一覽無遺。
白冉垂目：“那好看嗎？”
孫雅越來越覺得有意思了：“當然。”
單手揚了揚手中的高腳杯，裡麵盛著金黃香檳，孫雅道：“為了配上美人你這身精心裝扮，所以我也換了一身過來，以表尊重~”
孫雅周身都換過了，初見的頹廢睡袍和木屐已經消失不見。
換上的，是一身黑色精致的時尚小西服，中長發被整體束在腦後，那張氣質彆致的臉瞬間雌雄莫辨。
直到現在，白冉終於才有見鬼才設計師Dolores的感覺。
越是有才的人，性格上越是有些怪異的地方，而業界對孫雅的評價，是喜怒形於色，簡而言之一個字，直。
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從不遮掩。
直白的人，最好打交道，也最難討好。
尤其是一個直白的人精，刻意的討好，太容易被看出來。
除非，真的讓對方很喜歡，喜歡到已經不在意其用意。
白冉放下手又站直，輕點頭，不卑不亢道：“那是我的榮幸。”
孫雅哈哈大笑起來，用手指輕點白冉，笑眼中滿是讚賞，她再喝了口香檳，遺憾：“早知道今天你要來，我應該在畫展後開個聚會的，可惜了！”
孫雅餘光看到牆上的那幅畫，問白冉：“既然你也喜歡Linn，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不帶偶像光環的話，你覺得畫的如何？”
白冉轉身再看，掛的是油畫，畫的是一副鷹，這個角落其實有些偏，她剛開始隻是被畫吸引，看久了，才看到畫角落的簽名。
白冉想了想：“很一般，如果沒猜錯，隨手亂畫的。”
孫雅瞪眼，雖然白冉一個字沒猜錯，但不帶偶像光環的理解，不是踩踏吧？
“你剛才不是還說挺好看的嗎？”孫雅困惑。
“剛才是從個人角度來說，我以為學姐是要我從藝術欣賞來說。”
孫雅稱奇：“那你說。”
白冉從容：“藝術手法上來說的話，就太隨意了，隨性，線條大膽。有些細節本可以更好的，但是他並沒有進行修繕，整個畫布上的顏料，從側麵看很薄，油畫都是可以多次修改的，很多地方並沒有改筆的顏料疊加，說明他隻畫了一次就算，並不是要畫出個什麼來，綜上所述，這就是一副隨手塗鴉。”
“至於我說的好看。”
白冉垂目。
“我喜歡這幅畫裡蓬勃的生命力，張揚又不羈，並沒有如他在設計上慣用的，精致手法包裝，但是從另一個方麵是不是更說明，他骨子裡，就是挺叛逆一個人？”
“所以我說，很符合他的性格。”
孫雅玩味：“那你喜歡的是張揚還是叛逆？”
“都不是。”
“嗯？”
白冉轉頭，目光清澈，看著孫雅誠實道：“我喜歡的是真實，從容的做自己，表達自己，不討好大眾。這對設計師來說，挺難的。”
孫雅無言，深深看進白冉眼眸，黑色眼珠透亮，眼前的人，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像是一顆精致的、閃閃發亮的珠寶。
“你是我今天最大的驚喜。”孫雅總結道。
白冉再度頷首：“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