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多餘(2 / 2)

管家立在一旁,煮茶的傭人已經下去了,現在書房就三個人,管家、顧老爺子和長孫顧西祠。

顧老爺子:“你的手還是那樣?”

“還是那樣。”

“最近沒試著畫畫了嗎?”

顧西祠冷淡:“試了有什麼用,本來就不是手的問題。”

顧老爺子皺眉:“彆用這種口吻和我說話。”

顧西祠抬眼:“這個意思,那我是不能說話了?”

趁顧老爺子還沒發火前,管家連忙道:“少爺,老爺子不是這個意思,您委婉點吧,老爺子最近用藥加重了,醫生說不能生氣的。”

顧西祠愣了愣,又沒說話了。

顧老爺子長歎:“你女友都讓你帶回來了,我這次不是為了和你爭吵的。”

管家的話還是有用,顧西祠再沒有爭鋒相對的回答。

顧老爺子喝口茶,看顧西祠,蒼老的雙眼好像看得又不是現在的他,他仿佛透過眼前的這個人,看到了他小的時候,少年的時候及至長大到現在。

老年人都是很容易陷入回憶的,顧老爺子此刻,就不知道陷入了過往的哪一段去。

顧西祠垂目,不言。

顧老爺子再歎口氣,驟然聲音就軟了下來。

“之前是,我看不慣你做那個小品牌,想借辰安的手搞垮它,讓你回顧家來安心設計,這是我老頭子的不對,我認錯行吧!”

顧西祠嘴唇動了動,到底說的是軟話:“清醒森林現在更好了。”

顧老爺子擺手,苦口婆心:

“好與不好,一個品牌的發展,都需要太多的時間,顧家發達,發展成這個樣子,就用了三輩,你想做大,現在的市場你以為還是白老頭子年輕的時候嗎?有那麼多的空子?不了,現在變了,大品牌的固有市場不是小品牌一時半載能追上的,然後品牌除了設計感,還論質量和代工廠,你想過嗎,你一輩子說不定都不能達到現在白家的成就。”

“開國時期的好機遇,白老頭遇到了,你以為現在還是那個時候嗎?那個時候我們家和孫家不敢露富,生怕哪天家產就被全都繳了,這才有了白家的喘息之地,否則,現在還是兩家分市場!”

顧西祠淡淡:“我想過的,沒關係,我可以慢慢看清醒森林壯大,好與壞,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顧老爺子看顧西祠冥頑不靈,雖然早就在預料之中,到底是惹人生氣。

一激動,聲音就大了。

“那你的才華呢?你的才華與抱負,你就忍心一輩子窩在一個小品牌,為了一點資源和資金周轉,白白的浪費嗎?”

“彆人不知道,你爸不管,但你小子是我這個老頭一點點看著長大的,你如何,你的從小我給你請的老師如何評價你,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就算是龍,也得有風雲之地任由其施展啊,你怎麼不明白呢?!”

顧西祠想說什麼,老爺子沒讓,繼續說。

“你三歲啟蒙,那個時候開始拿畫筆,四歲你同齡人在畫花畫草畫房子的時候,老師給你著名的油畫,你也不嫌棄枯燥,能跟著塗鴉。”

“及至後來整體打基礎,學素描,不說全班,當年一起學的所有學生,全都沒有你學的快,又快又好,一年內我給你換了三個地方學畫畫,每一個遇到你的老師都說,你是個好苗子,讓我不要耽誤了。”

“再等你大了,設計的天賦紮在你骨子裡,你是顧家和林家的後代,對衣服天生就懂怎麼才是最好的。顧家最大的困境和最難的,就是一直困在正裝這個領域發展不出去,知道你喜歡藝術的時候,我多高興哇,因為隻有先學藝術,才能在其上進行審美的培養和後天時尚設計的複古創新。”

“西祠,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你去法國,就算沒有顧家的名頭,你用一個單薄的英文名,沒有姓氏,也能聞名半個國外設計界。”

“顧家的東西你可以不管,是,你硬氣。我想把顧家給你繼承,你也可以不要。”

“但是西祠,你的天賦,你的設計底子,是你寒暑不輟,經年執筆,一點點學來一點點發展的啊,為了做好設計,為了畫畫,你不談戀愛也不沉迷聲色,作息嚴苛近乎苦修,這麼多年,你活的一點不像一個名門子弟,這麼苦你都熬過來了,為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的才華啊!”

“我心痛,就算你媽仍在世,你覺得她看到你這樣,會開心嗎?”

“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說到激動處,老爺子眼眶通紅,輕聲咳嗽起來,管家給老爺子遞茶,反觀顧西祠,低頭不言不語,神色不變,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就在管家想開口提醒一二之際,顧西祠罕見開口了。

管家鬆口氣,想大少爺到底還是愛護老爺子,心頭裝著爺爺的。

顧西祠說:“我知道,我這些年的學習生涯,沒有人比我更明白。”

“天賦隻是其一,沒有刻苦,我也走不到如今的一步。”

顧老爺子:“那你就應該回……”

“但是爺爺,你忘了,我手已經廢了。”

這話一出來,滿室寂靜,落針可聞。

顧西祠淡然,不悲不喜,仿佛這話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一般。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來看,上麵有一道淺色的疤痕,它的來曆說出去,誰都會吃驚,但就是那樣發生了。

“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一是我覺得浪費時間,二是,為了求學我大量時間都在外,很少回B市,小時候,媽總是提醒我感情的事情,到後來聽多了,我不確定會不會走下去,就懶得嘗試了。”

“這份天賦的代價很昂貴,培養出來確實不容易。”

顧西祠不似說謊,神色坦然。

“這兩年我不是沒有試過,醫生說是心理問題,但是我不知道症結在哪裡,有什麼問題。心理醫生找過,他們也治不好。”

“後來我想通了,爺爺,或許你可以把他看成一種報應。”

“為了培養我成才,為了讓我安心畫畫,您拘了她一輩子。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終究是會長大會懂的,雖然一切都太遲了。”

“爸和媽的事情,這麼多年……她性格那麼好,我經常無法想象她是怎麼在這種情形下生活的。既然這是在她的痛苦上養出來的才華,那在她離去的時候,被老天收回,或許也是一種公平。”

顧西祠深吸口氣吐出:“假的東西長久不了,就算是騙局,哪有一輩子的呢?”

“欠了的,該還的,都是有定數的。”

“當然,您還是該慶幸,我知道的時候性格已經穩定了。”

“如果是我少年時,說不得,我會提著刀去找阮霧嵐的,她對我媽說過的每一句紮心的話,我都想一一用行動還給她。”

顧老爺子難受,嚷嚷:“那你要我怎麼樣,你說,你要家裡如何?”

顧西祠皺眉,緩緩,眉心又舒展開,麵色一片死寂。

“晚了,爺爺,已經晚了。”

“我媽已經不在了。”

“而阮霧嵐和她的兩個孩子,現在也不可能憑空消失,您不懂嗎?其實我對於顧家,才是多餘的那個。”

“我不許你這樣說,咳咳咳——”

顧老爺子激烈咳嗽起來。

而外麵的白冉,謹遵孫雅的提醒,若有似無跟了顧淮一程,終於在一個轉瞬間,看到顧淮下頜線的一片隱藏著的疤痕,縫了針的,和顧西祠手上的那道出乎意料的相似。

同一個醫生縫的?

顧西祠之前說過什麼,手是打人打斷的??

白冉後知後覺伸手捂住嘴。

她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了。

也知道了,不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