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偏執(1 / 2)

真正的盛夏還沒有來臨, 臨了晚間,天還是黑的早。

彆墅區的路燈微黃,根本透不進車窗裡來, 顧西祠又選的背光處不打眼的樹下停著車,隻有彆墅區路上,從在眼前一閃而過的車燈裡,白冉乍然的, 能看到顧西祠的臉。

匆匆一瞥之間, 神色幾不可辨。

更多的, 白冉眼前看到的,隻是一個側麵的剪影, 在黑暗中動作。

男人聲音很淡,聽不出什麼心緒來。

“白浩和孫雅說過我冥頑不靈, 對感情缺乏觸覺, 在這件事發生之前, 我都覺得他們說的不對, 人有千萬種, 我隻是恰好是這種而已,而且我生活按照自己的想法, 過的也很舒適從容。”

“直到被喊回家之前, 我可能都沒有那麼真切的意識到過, 自己的漠然。”

“那一個月在病房外, 我想了很多, 我從小自詡聰明, 要是我能多回回家,多和媽說下話,多觀察下自己的家庭,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在等著我發覺……”

話語頓了頓,莫名艱澀。

“可時光是不可逆的,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挽回,也無法補償。”

“晚了就始終是晚了,不隻是爺爺和我爸他們發現晚了,我也發現晚了。”

“道理都明白,就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關,我每每告誡過自己,以前的事情已經沒有辦法了,下一秒看著她吃藥做治療那麼痛苦的時候,又會陷入新一輪的自責。”

“或許對於爺爺,對於爸,對於整個顧家,我都是合格的。我從小學畫,熱愛藝術,回國前在設計上也有了建樹,家裡早就想往其他的服裝領域發展,等我繼承了顧家,我會是一個很好的繼承人。”

“但我不是一個好兒子,從始至終,沒有好好陪過她。”

白冉身邊的側影微微晃動,有車開來了,白冉看到了顧西祠緊皺的眉頭,很難受的樣子。

她沒說話,給顧西祠時間自己消化。

況且這種時候,他需要的並不是開導,他隻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她走後我很自責,雖然已經晚了,已經沒有用了。但依舊,我心不安。”

“她很漂亮,生前很漂亮,有一種纖纖的柔美在身上……”

“人終究都是會死的,這我知道,我隻是希望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價值,她被年青時候的感情困住,而這一困就是一輩子,不值得。”

“如果我能早知道,將他們分開也好,或者讓我爸和阮霧嵐徹底斷了聯係也好,總是有一個選擇的,不是這樣,這樣的收尾。她最好的年華都耗在了顧家,不值得。”

顧西祠伸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蓋住自己的半張臉遮掩神情。

和白冉離開顧家時,顧淮那個動作一致。

話語並不激烈,但是仿佛是從心底挖出來的,每說一句,都能想象出當初的艱難困頓。

白冉輕聲:“到底是,中間怎麼樣的呢?為什麼就離不掉?”

白冉問的忐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逾越了,如果顧西祠說,她就跟著聽,如果他感覺冒犯,白冉不會再問類似的問題。

顯然顧西祠話到這個份上,不準備再回避什麼了。

“是一些,綜合的原因。”

“首先開始的時候,顧淮他和阮霧嵐還沒有那麼近,我媽也沒有發現,顧淮他說自己有家室了,不準備和阮霧嵐再發生什麼,隻是想照顧她吧,阮霧嵐你也看到了,長得漂亮,在原本的公司因為些事兒離職了,顧淮就讓她來了顧氏工作。”

“阮霧嵐工作能力很出眾,反正都在一個公司,一來二去,一年內吧,舊情複燃,顧淮對我母親又一直都……淡淡的,和初戀再起情緣,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等阮霧嵐都懷上顧辰安的時候,顧淮想明白了,才提的離婚。”

“也是因為顧辰安的存在,事情都做絕了,很傷人,我媽怎麼可能同意。”

“奶奶那個時候生病不久於人世,堅決不準阮霧嵐進門的,爺爺也壓著,這事兒就拖了下來,奶奶離世之後,爺爺就想把這件事處理了,怎麼處理,無非用了些很激進的法子吧,沒拆開兩個,反而他們感情更好了,大概困境總是讓情人之間更有危機感更愛護對方。”

“顧淮自覺對不起我媽,我媽堅決不離婚,又有爺爺撐著,他正常離不掉,也不會用很極端的法子。這種事情不光彩,他還是想讓顧辰安和顧月青進家門的,肯定不想鬨得整個圈子知道,就這樣捂著唄~”

“我媽也是,太過偏執了,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互相折磨。”

“最大的區彆就是,顧淮的心已經不在我媽身上了,而我媽還是喜歡他的,感情就是這樣,愛的那個就已經輸了,顧淮後麵和阮霧嵐一起,據說一周都不回幾次家,他想逼我媽離婚。媽是……隻能軟著和她說話,這種硬手段,適得其反,兩個人背道而馳越走越僵。”

“同時我學習越來越忙了,回家的時間少,後來乾脆住校,他們兩個的生活也離我越來越遠,就這樣,陰差陽錯的,拖了這麼多年。”

“其實到最後,我媽也就是乾耗著而已,拚一口氣。”

“如果我能回家,說服她,或者我能常陪陪她,她也不至於後來抑鬱,然後病都不想去看。她是了無生趣,不想活下去了。活著可能之於她,太折磨了吧。顧淮還有公司的事情分神,爺爺也有自己的事兒,她的所有生活都在顧家裡麵了,要是一旦不好,天天都水深火熱。”

想到什麼,顧西祠聲音發啞。

“中間其實有幾次她鬆動過,她想主動離婚,但是想法並不是那麼堅定,她可能隻是熬不下來了,就想放棄了。”

“然而阮霧嵐心太急,屢次給她打電話逼她,話也難聽,這樣又把她逼回了另一條路,愛沒有了,還有恨撐著。”

顧西祠抬起自己的右手看手背,那一條疤痕不像是長在手上,像是刻在心上一般,每每看到觸碰,總是有些痛楚。

“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沒有想過她這麼多年,是過的這種生活。”

“但或許看見她的人都不會想到,她在人前很優雅,也很克製,隻要她想,都能讓相處的人很舒服,不會給人帶來困擾,她也是裝的太好了。”

白冉想到什麼,輕聲道:

“如果連表麵都維持不下去,怎麼和阮霧嵐比呢?”

這一場婚姻內裡已經很失敗了,那往往這種時候,落魄的人就會越在外表現自己過得好,盛衣華服,不讓周圍人看出一點端倪來。

或許開始的一兩年難熬,再過一兩年習慣了,看著對手也在煎熬著,會有些扭曲的快感吧,自己過得不好,彆人也過的不好,誰也不放過誰。

這種感情,太偏執了。

顧西祠輕笑,聲音沙啞粗糲:“是啊,你說得對,她或許也是這樣想的。”

“而顧淮對兩個人都有愧,他沒臉說什麼,一個拚命用物質補償,另一個要什麼也給什麼,造成溫柔的假象,真是……行屍走肉的生活。”

“如果他們三方麵,有一方在激烈一點,都不會是這樣的,偏偏每一方都以為,這裡麵總是會有一條路的,然後一起走一條死胡同罷了。”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更像我爸,成熟理智又克製。”

“但這兩年我發現,其實我更像是我媽,充滿了偏執和極端。”

這話說的太深入,白冉惴惴:“你……”

所有的情緒都堆積一起,顧西祠兀自說下去道:

“我媽火化的那一天,阮霧嵐也來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帶來的,我忘了,當時我整個人都很亂,都是強撐著在走整個流程。”

“她一輩子已經結束了,死後再沒有親近的人打點怎麼行呢,我想她並不希望顧淮來接手,甚至最後的時候,醫生讓我們輪流進重症監護室看她的時候,她也沒見過顧淮。說出來好笑,最後的時候她終於想通了,她讓我給她找律師,拿離婚協議書。”

“她簽完字給我,說解脫了,當天晚上人就走了,我想,大概是……是她心裡真的解脫了吧。”

最後幾個字尾聲發著顫,幾不成句,白冉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有靜靜的看著顧西祠。

這麼狼狽的顧西祠,大概見過的人也不多。

算他的朋友,他在家的那副樣子,白冉甚至懷疑,這是他第一次對彆人說這些。

“那天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情緒壓得很厲害,看到阮霧嵐的時候沒忍住,我真的特彆想打她,她不該在那個時候出現,然後……我爸擋著,我就把我爸打了。”

“沒發現阮霧嵐不主動跟我說話嗎?她害怕我。”

“她從來不準顧辰安和顧月青接觸我,想來是那天她是真的,記憶深刻。”

白冉說不出話來。

細細回想,確實,能和顧西祠說話的空當,不要說來挑釁了,阮霧嵐是能避則避的,包括眼神對視各種,阮霧嵐從不直接和顧西祠說,都是和顧淮說,和顧老爺子或者顧三叔說的,讓他們轉達。

剛開始白冉還以為是回避,現在往細處想,她……好像是真的害怕顧西祠。

白冉不敢想象孫雅口中和顧西祠口中那天的場景。

隻知道,絕對不好看,甚至慘烈。

“後來每次想起來,我都不信是我做的事情,我一直覺得,我處理這些很遊刃有餘,絕對不會失控,但是那天就是沒忍住。”

“那以後,顧家也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個顧家了。”

“有段時間我總是失眠,就是睡不著,吃了一段時間的藥後,我去了江南的外祖家,祖母還在,然後發現了以前從來沒發現的,比如林氏的困境和其價值,我想試著換一種生活過,想試試新的東西,或者換一種方式緬懷她吧,於是我創辦了清醒森林。”

“但是……”

顧西祠看著自己的右手又不說話了。

但是他的手廢了,就算有再多的創意,也給不了這個的品牌,現在請的設計師大體都還行,可每一季的衣服沒有最亮麗的係列,會失色很多。

而他也還不知道,手能不能好,什麼時候好。

半晌的無言,顧西祠沒說下去,白冉也安靜。

須臾,顧西祠輕笑,白冉不知道他笑什麼,等他開口了,白冉才發覺是自嘲。

顧西祠說:“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讓你聽了也困擾。”

“不用在意,隻是一些、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我隻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