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同的主公和謀士(2 / 2)

劉基十分滿意:“主公英明!”

難得被劉基誇一句,朱元璋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他撓撓頭,道:“我就打仗上特彆有天賦,嘿嘿。”

劉基剛揚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下來了。

他剛想著主公在打仗的時候挺有主公模樣,這一聲“嘿嘿”就差點讓他破了功。

劉基深呼吸了一下,壓下對朱元璋的不滿,道:“我們也不能完全指望張士誠不出兵。主公應該派兵截斷陳友諒和張士誠可能聯合的通道。”

朱元璋細思了一會兒,指著地圖道:“廣信府如何?”

劉基湊上前,仔細在地圖前比劃,道:“可!”

朱元璋道:“胡大海,明日出發,直取廣信府。”

胡大海道:“是!”

劉基雖剛加入朱元璋麾下,但朱元璋信任他,朱元璋的下屬們非常信任朱元璋,朱元璋信任誰,他們就信任誰,並無資曆偏見。

何況,朱元璋麾下終於有了正經謀士,不是將領們自己憑靠天賦和直覺打仗,他們感覺還蠻新鮮的。

朱元璋更滿意。

終於有人跟上自己的思路了。不像李先生,後勤一把好手,但一旦用兵多過三路,李先生的腦子就會打結。

術業有專攻啊,劉基雖然招人厭惡,但當謀士還算合格。

劉基定下了大方向,章溢、葉琛才開始出謀獻策。

劉基擅長謀劃大勢,他們二人擅長具體戰役推演和謀算。

朱元璋猶豫了一下,咬牙派出葉琛,讓葉琛跟隨胡大海,隨軍獻策。

攻占廣信府事關重大,若張士誠腦子出問題非要聯合陳友諒攻打應天,廣信府是否在朱元璋手中,幾乎就關係應天存亡。即使朱元璋擔心陣前刀槍無眼,傷了他為數不多的重要文人下屬,也把葉琛的雙手珍重無比地交到了胡大海手中。

胡大海腦袋一抽,道:“大帥,你這個動作有點像老父親嫁閨女。”

朱元璋罵道:“你他媽想挨軍棍是不是?!快和景淵道歉!”

葉琛卻毫不在意地笑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胡將軍,我這新婦得用不得用?”

胡大海把葉琛的手一甩,“噌噌噌”往後退了幾步。

葉琛大笑。

朱元璋茫然地轉頭看向自己的文人智囊們。

宋濂忍著笑道:“這首詩是唐代朱慶餘的《近試上張籍水部》,以新婦自比,向主考官張籍自薦。”

王褘拉住胡大海:“胡將軍,這時候你應該回答,‘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這是張籍回複的《酬朱慶餘》。快,跟著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彆慫。”

胡大海黑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把王褘推開,抱頭蹲下:“還是你們文人玩得花!我不行!我不可以!你們都不覺得羞恥嗎?!”

眾文人莞爾,眾心腹武將紛紛大笑,朱元璋也忍俊不禁。

明明陳友諒都大軍壓下,朱元璋的盔甲已經穿上,吃住都在城外軍營中,軍帳中居然充滿了快活的氣氛,一點都不像大戰在即。

隻有李善長板著臉在那拍桌子:“嚴肅點,嚴肅點!談正事呢!談完正事再笑!”

於是眾人再次安靜下來,繼續談正事。

當細節敲定,將領們將要各自領命離開時,朱元璋突然冒出一個主意。

他叫住前年才歸順的元將康茂才,道:“聽聞你和陳友諒曾是舊友?”

康茂才背後冷汗都冒了出來:“大帥!我絕無二意!”

朱元璋拍著他的肩膀,道:“我知道,我知道,放輕鬆點。你去給陳友諒寫信,說你要反了我,約定和陳友諒裡應外合,共同圖謀應天。”

康茂才還沒回答,劉基納悶道:“主公,你這計謀也太簡陋了。陳友諒會中計?”

朱元璋道:“就寫封信而已,陳友諒信了最好,我們就不用去算陳友諒行軍路線,伯溫你誘敵深入的計謀直接就能用。如果陳友諒不信,我們也沒什麼損失,一步閒棋而已。”

旁邊李善長幽幽道:“我倒是覺得,陳友諒十有八、九會中計。”

劉基疑惑:“為何?”李先生不善軍謀吧?

李善長抱怨道:“你們不知道主公在外麵的名聲有多可怕,罵主公的詩文都可以把主公埋起來了。所以主公麾下將領背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眾人沉默,然後齊齊大笑。

被朱元璋嚇了一跳的康茂才也不由樂了:“主公,你真不怕我反了你?李公說,你在外麵名聲可差了。”

朱元璋笑著道:“你說你屢敗於我是天命,我饒你不死,你效犬馬之勞。你是個好漢子,我信你。”

康茂才樂道:“有大帥你這句‘信我’,我這就寫信去!寫什麼?”

朱元璋看向劉基:“伯溫,你幫他想一封信。”

劉基笑著拱手:“是,主公。”

拱手後,劉基察覺自己笑了,立刻把嘴角撇下。

他怎麼能因為主公在外形象受損而發笑?這不可以!

……

朱元璋再次離開家,陳標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應天府城中店鋪已經幾乎全部關門,隻有陳家開了幾個保障基本生活的店鋪。

百姓們在城郊有田的,都回到了自己田地旁的小屋裡。

他們挖了地窖,修築了土閣樓,手上握著簡陋的武器,每日輪番在村莊巡邏。

朱元璋把井田製和他之前製定的民兵製度結合起來,在農閒時常組織民兵操練。街道上也時常有甲士巡邏,百姓們不再在街上閒逛,熱鬨的應天城變得十分肅穆寂靜。

陳標去揚州的時候,揚州已經被打下來,雖有屍骸未收斂完畢,但整體很安全,陳標見慣了死人後,就沒有不安。

現在應天城中的氣氛,讓陳標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何為亂世、何為戰爭。

就算有另一個陳標的記憶,他也不由慌了起來。

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就算有後世那個陳標的記憶,但那個陳標生長在非常和平的國度,說不定還沒有“六歲的陳標”更習慣亂世。

如果說陳標在自家爹剛離開家的時候隻是淡淡的恐慌,當馬秀英離開的時候,這恐慌就變成了恐懼。

陳友諒是在閏五月大舉南下,離馬秀英生產不到兩月。

雖然馬秀英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完全不夠她的身體養好。她生下的兩個兒子也還病病歪歪,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她卻決定離開孩子們,踏上戰場。

陳標第一次拽著他娘的袖口,阻止他娘離開家。

馬秀英俯身抱住淚眼汪汪無聲哽咽的大兒子,輕輕撫摸著大兒子的頭頂:“標兒,如果應天保不住,我們就沒有家了。好好看家,娘去去就回,帶著你爹一起回來。”

陳標抓著馬秀英肩膀的布料,聲音顫抖:“娘必須去嗎?就算差了娘,也沒關係啊。前線剛幫忙的婦女那麼多,我捐錢捐東西替代娘,我和大帥說,娘不要去……”

馬秀英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頭頂:“不可以,我必須去。不是大帥叫我去,是娘想去。娘必須去,娘要保護你爹,保護你們,保護應天城的百姓。”

馬秀英鬆開懷抱,蹲在地上,溫柔地擦拭陳標的眼淚:“標兒,隻要大帥贏了,娘和你爹立刻就能回來;如果大帥輸了,你不要管你爹你娘,和姑父立刻逃走。入山也好,出海也好,不要惦記著爹娘,跑得越遠越好。”

陳標死死拽著馬秀英的衣袖,不肯鬆手。

馬秀英歎了口氣,沒有訓斥陳標,隻是再次溫柔地把陳標抱進懷裡,輕輕撫摸陳標的腦袋。

一下、兩下、三下……馬秀英的腿漸漸蹲得失去了知覺。

陳標的小手慢慢鬆開了馬秀英的衣袖,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他輕輕推了一下馬秀英,然後叫人支撐著腿麻了的馬秀英站起來。

陳標使勁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像兔子一樣紅,眼淚終於止住了。

他努力露出一個笑容,道:“娘,你放心。我可厲害了,家裡一切事不用操心!”

馬秀英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想要再抱抱兒子,最終還是抑製住自己的不舍,轉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陳標站在門口許久,久得陳樉午覺睡醒滿屋子找娘找哥。

“哥哥!娘呢?!”陳樉朝著陳標撲過來。

李貞趕緊拉住陳樉,怕陳樉把發呆的陳標撲地上摔個屁股墩。

陳標回過神:“娘去幫爹了。”

陳樉愣了愣,小聲道:“娘又離開了?”

他癟嘴,垂著腦袋,氣呼呼地跺腳:“哼,走就走,不稀罕!”

陳標牽著陳樉的手,道:“樉兒,陳友諒要打應天,你懂這個意思嗎?”

陳樉癟嘴:“嗯?”

陳標道:“如果陳友諒打下應天,我們一家人就要到處躲藏,就再也沒有家了。”

陳樉癟起的嘴慢慢張大:“啊?”

陳標深呼吸了幾下,表情終於變得平靜:“我們爹和娘是去打陳友諒了。你再長大一點就知道,現在外麵很亂很亂,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在死人。爹娘是為了讓我們能有一個安全的家,才離開我們……”

陳樉還小。他這麼小的孩子,或許家長不會和他說大道理。

但陳標不管弟弟能不能聽懂,他都會和弟弟好好闡述道理,把弟弟當成年人看待。

就算弟弟現在不懂,他總會懂。把弟弟當無知孩童,讓弟弟以為爹娘拋棄他,才是對弟弟不負責。

陳標牽著陳樉的手,一邊解釋爹娘現在要做的事,將要遭遇的危險,還有娘身體不好卻毅然決然離開時自己的難過和擔憂……

陳樉突然停下了腳步:“哥哥……”

陳標偏頭:“嗯?”

陳樉鬆開陳標的手,撲上去緊緊抱住陳標:“哥哥!彆哭!彆怕!我保護你!”

陳標愣住。

他眨了眨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又哭了。

原來人有的時候真的會連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陳標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做點什麼,快點結束這個亂世的迫切心理。

……

馬秀英穿上皮甲,在胳膊上係上紅巾,身後壯碩婦人展開旗幟,旗幟上書二字——“秀英”。

她接過旗幟,回頭看向運糧的婦人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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