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2000年。A市郊區栗子...)(2 / 2)

“咱們今年也沒買炮仗,怎麼火這麼大。”劉愛國也給林晚照轟的不輕,卻也習以為常,笑著說,“老三自來鬼頭,我還不知道他。可這也不是給彆人,這不是給兒孫麼。咱們過日子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兒孫。”

林晚照冷笑,“你為兒孫,兒孫可不為你。彆沒事自作多情!”

“你這是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劉愛國有些莫名其妙。

林晚照知道這脾氣跟老頭子發的沒道理,緩一緩口氣,尋個說辭,“我是氣老三不把心思用正道。以前哥兒仨都是年底下回來才開口,他倒好,這是生怕晚哥哥們一步,提前張嘴。把搜刮咱們的心用在工作上,彆說一萬,多少萬都掙回來了!”

“老三打小就這樣。”劉愛國不在意的說一句。

林晚照重新抄起菜刀切蔥蒜,手卻因怒氣微微發抖,她把刀放回案板,說一句,“你彆管。這事我心裡有數,咱們上了年紀,就這點房租收入,你一萬,他兩萬,全都填補了他們,咱們也得想想,一年比一年老,手裡不攥著點,以後看病吃藥,難道看他們臉色?”

“什麼叫看他們臉色?我養他小,他就得養我老!”

劉愛國這話說的底氣十足!

林晚照心中卻是泛起濃濃悲哀,她與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三兒一女,閨女是嫁出去的人,不打數,三個兒子,用儘了心來養。不僅養兒子,孫子孫女也哪個都沒少過。可最後換來什麼?

老宅拆遷拆出一千平,回遷房沒一套落老兩口名下!原想的是,到底以後也都是他們的,現在分明白,省得兄弟以後不合。

可給孝子賢孫們分了,他們老兩口臨了咽氣是在租的小平房,樓房一天沒住過。

就這還得感恩,誰叫租金是孝子賢孫們湊的呢?生活費也是人家給的。住著人家吃著人家,一閉眼還得要人家湊錢買壽衣燒骨灰入土下葬,這偌大開銷,偌大恩情,怎麼能不感恩!

每想以此,林晚照就恨不能把自己抽死!

她這娘是怎麼當的,她自問沒有一丁點的私心,沒有一丁點是為了自己,滿心滿眼都是為了兒孫,可最後,到底怎麼養出這麼一幫子孝子賢孫!

她這輩子,究竟活了個什麼!

難不成,活了個下賤!

大蔥切花,大蒜切片,鍋內熱油,爆入蔥蒜……

是真的下賤,貼骨貼肉貼心貼肺的貼給這等孝子賢孫,可不下賤麼。不下賤,落不了那等下場。

蔥蒜爆出的香氣中,洗淨切好的白菜幫哧啦一聲倒入炒鍋,香氣熱氣猛烈蒸騰,林晚照腦中再次響起她那冷風呼嘯的小平房外,孝子賢孫們分攤醫藥費的聲音:

“老大你占父母便宜最多,咱們仨的房,你比我們的都大,你得多出。”

“你彆說我,我畢業自己買房,老二老三,你們房哪個是自己買的?哪個不是爸媽給你們出的首付?”

“二姐你也彆光嗑瓜子,現在男女平等,贍養老人也是平等的,難不成光我們哥兒幾個出,二姐你多少也得算一份。當初爸的錢,也給了你五十萬。”

“你們少來攀扯我!爸媽的房我可是半套都沒得,爸是給我五十萬,可給你們的是一百萬!你們既得錢又得房,當初怎麼沒人攀扯跟我平分,現在醫藥費找我平攤,虧你們說得出口!”

寒氣似是從四麵八方滲入肌膚骨髓,又似從心尖一點點向外蔓延,冷透肺腑。林晚照躺在床上,虛弱的身體沒有一絲氣力,可她的神智還清醒,她並沒有羞憤心酸,這樣奢侈的感情早在二十幾年的晚年歲月中消失殆儘。她默默的想:老天爺,讓我死了吧!

真想早點死,寧可立刻就死,也不想聽孝子賢孫掰扯這些。

不是心寒,心早已寒透。

是,太煩了。

疲憊的眼睛緩緩闔上,清醒的神智漸漸模糊。

再睜眼時,卻仿若仍在夢中,月份牌上日期清楚:2000年12月26日。

陽曆日期下麵是一行陰曆紀年:

臘月初一。

這是兩千年臘月初一。

鏡子中出現的是灰白的頭發、平滑的皺紋,甚至臉頰尚有些晨間初醒的紅暈。站起身走路時,身體不再沉重的提不起一絲氣力,隻想躺在床上。關節也不再如被時光腐朽的器具,艱澀脆弱的不能加諸一力。窗外是她生活大半輩子的老院子,院中老柿子樹高枝上未摘的柿子像是紅彤彤的小燈籠,清晨淺金色的陽光中,幾隻麻雀正在嘰喳啄食。

是我在夢中,還是夢中見我?

曾經那樣真切的死亡過,曾經度過那樣漫長麻木的晚年,那麼,眼下是何境況,對於一個曾經活過耄耋之年的老人,都不值得驚訝。

下一刻,林晚照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

好,隻要確定我此刻是真正的在活著,那就夠了。

林晚照推開窗戶,深深的呼吸一口2000年冬的冰涼空氣,是從未有過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