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二人的呆愣, 齊涉江一派自然,他手裡拿著道具折扇,戳了戳莫聲,給了他一個眼神。
還算莫聲有點機靈,一張嘴學起了鳥叫。這時候還在圓黏兒, 齊樂陽也加入了進來, 兩人有點一唱一和的意思。
畢竟是練過, 說不上出神入化,但現場的大家也鼓了鼓掌, 明白過來了。這幾個小夥子在這兒賣藝, 這是吸引人的手段啊。
就算知道是吸引人的手段,可學得確實不錯, 人都走到這兒了,聽聽又何妨。
齊涉江一笑,和大家閒聊一般道:“對麵京戲劇院掛的莫贛老師的牌子, 諸位有買票的嗎?”
立刻就有人點頭了, 這一片的大爺大媽裡, 愛好京戲的還是不少。
齊涉江這是在摸底, 一聽有好京戲的, 當然要賣力氣,“我也喜歡莫贛老師,給各位學一個:汪嗷嗷嗷——”
大家一聽都沒憋住, 樂了。
齊涉江一張嘴開始狗叫, 但是發聲方式卻是京戲老生的, 所以這次也沒惹得狗狗們張望。
“哎呀,錯了,剛才順嘴了。”齊涉江停了,重新開頭,“讒臣當道謀漢朝,楚漢相爭動槍刀。高祖也鹹陽登大寶,一統山河樂唐堯。到如今出了個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我有心替主公把賊掃,手中缺把殺人的刀……”
唱的這是《擊鼓罵曹》,莫贛的代表曲目之一。他原來就學過莫贛,是連莫贛本人都誇讚的水平。此刻還刻意提高了調門,每唱到妙處,大爺大媽們就叫好。
懂的人自然懂啊,這簡直像專業水平了。嗓子還好,一段唱來,又是一幫票友也給吸引過來了。相比起之前那倆小的在這兒圓黏子,情形是一個天一個地。
像這個,就叫開門柳兒,開場時唱個曲兒,也是為了把人招來。通常是逗哏來唱開門柳兒,但今天情況不同,他們來這兒是上課的。
莫聲和齊樂陽心中感慨,要說齊涉江這圓黏子的方法,明明白白。
可是,一般人壓根學不來。你學個狗叫,學個京戲,能學到這麼好嗎?這都是實打實的功夫,才能一汪驚人,把人給圓過來。
齊涉江對觀眾的口味心裡已經有數了,把點改活,今天這些觀眾,不適合說太火爆的,像是拿張約砸掛之類的,人家肯定興趣一般。要說,還是得說傳統一些的。
他給莫聲比了個手勢,像是魚在遊動,這是個暗示,表示今天說“遊魚兒”。
行話裡對很多活兒也有正式名稱以外的代稱,比如《八扇屏》就是“張扇兒”,《報菜名》就是“單子”。而這個“遊魚兒”,指的就是《望情魚》了。
相聲不少活兒,和京戲有關,像齊涉江說過的《批京戲》,還有一些和具體劇目相關的,像是《望情魚》《汾河灣》《黃鶴樓》,都是逗哏扮演不懂裝懂的人,歪唱京戲,捧哏則正唱,形成反差,兩人通過對戲抖包袱,逗樂觀眾。
這樣的活兒,正適合在今天的觀眾麵前演,他們懂京戲啊。剛好齊涉江今天是捧哏,他來正唱,以他的功底也是一大亮點。
莫聲會意,但心裡也有點緊張,《望情魚》他會說,昨天和齊涉江溝通時,兩人也約定了不同類型的幾出節目,但那麼些出,他們對詞對得挺簡單的,難免忐忑。
事到如今,還是鼓了鼓掌,往活兒裡引,說道:“您唱得好啊,對戲曲很有研究?”
這時候,齊樂陽就該讓開了,這不是他的場次。
齊涉江謙虛地道:“業餘愛好。”
莫聲說道:“哦。早說,你要愛戲曲,你找我去啊。”
齊涉江奇怪地道:“找你乾嘛?”
莫聲:“我能教你啊,我,唱戲走票多少年了!旁邊那劇院,我都不稀罕在那兒賣票,座兒太少!”
齊涉江驚了,“謔,那可是大劇院,好幾千人,您還嫌座兒少?”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開始鋪墊了。
剛才齊涉江才一嗓子引來了票友,他們一聽,莫聲還更厲害?要教這年輕人唱?行,那就聽聽吧!
就是有平時聽相聲的,聽出來這是使的什麼樣的活兒了,衝著齊涉江剛才的表現,也有興趣繼續看看。
莫聲扮演吹牛皮的逗哏,充專家,兩人說著,就相約一起來唱一出京戲版《望情魚》了。
“那魚呀?”莫聲一拍額頭,“秋魚確是肥了!隻是我魚它相伴數月,不舍紅燒,還是清蒸了吧!”
齊涉江喝道:“等等,這叫什麼話,還是要燒了啊?”
莫聲直愣愣道:“清蒸不好吃嗎?”
齊涉江歎氣,“好吃你也不能這麼說啊,應該是相伴數月,甚是不舍!”
莫聲一開始還有些緊張,但越說就越進入狀態了,齊涉江捧得瓷實,他心裡頭也安定下來。
……
一段說完,半個小時左右,有走的也有再來的,最後人頭竟是比開場那會兒還多一些了,後來不少其實就是看著這裡人多,來看熱鬨的,形成良性循環。
這就要到最重要的時候了,該楮門子了。
除了說辭之外,手法形式上,楮門子有飛楮,就是觀眾往中間扔錢;也有托楮的,捧著笸籮走一圈,觀眾把錢放上頭;再有是托邊楮,其實也算是托楮,但演員會走到人群外圍,請這裡的觀眾也砸點錢。
齊涉江用的就是托楮,折扇唰一下打開,就當笸籮了,一邊走口裡一邊說楮門子的綱口:“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暫且彆走,我們也沒什麼能耐,就會說這幾段,還都仰仗各位賞麵。您掏出來幾塊錢給我,這才算我的能耐。您養個小狗,養個雀兒,天天也喂吃的,好叫它們逗個樂。咱倆剛連說帶唱半小時,天氣也冷,我們大褂裡可單薄。您要是樂了,一塊五塊的都隨意。您看莫贛老師賣票,最低也要八十,我這裡,您給八毛也行……”
觀眾都是一樂,齊涉江前頭說得軟和在理,也不是單純的賣慘,都把自己和小鳥小狗對比了,後頭又甩個包袱,拿莫贛說事。
這麼一說,小夥子學得神似,隻要個零錢,還真實惠。
這都屬於仁義綱,說些討人憐愛的說辭,也是看在這圈觀眾多是麵慈心善的老頭老太太。
要是觀眾不同,比如遇到老來聽又不給錢的,綱口也得換了。語氣再硬一點,比如拿觀眾互相比較,觀眾不願顯得不如人,也就丟錢了。甚至有暗罵的,暗示誰聽完了就走家裡頭沒啥好事之類。
那些都屬於刮綱了。非常形象,錢不是觀眾打賞,而是演員拿話頭刮下來的。說到你不好意思,不得不掏錢。
現場呢,要是年輕人出門可能拿個手機掃碼支付就完事兒,這些大爺大娘身上還是有點零錢的,被齊涉江一套套的說辭說得一笑一樂一心軟,反正也不差這些零錢,也就掏出來給他了。
一會兒功夫,齊涉江扇子上就滿滿當當的了。
接著,齊涉江還要給兩人進一步示範,如何說一小段就楮門子。他看看時間不早了,叫齊樂陽先唱一段,攏住觀眾,自己到場麵桌後頭收拾了一下,這才起來繼續說。
每說一個小段,就收一次錢,各種手□□著來,還要說得觀眾心甘情願,不挑他的毛病。不過到了後頭,已經是換作飛楮了,叫大家往中間的場地裡砸錢。
……
唐雙欽同著副手、助理,一起戴著墨鏡到公園去溜達,他開車路過,想到齊涉江今天來幫忙,就下車來看看幾人的情況,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擔憂、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