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齊涉江年紀輕輕,地主心裡是不大看好的,他兩個師哥在這裡站穩腳都花了好大功夫,他一個毛頭小子,想挺師哥守住地頭,容易麼?
街上每隔一撥兒就有買藝的,齊涉江抱著自己的三弦站在地頭上時,便有一些閒著的藝人注意到他了。
齊涉江平時都跟著師父在另一處,有人覺得臉生,正想上去用吊坎兒(行話)問一下來曆,就被眼力好的拉住了。示意這是周杆子的小徒弟,藝名夢達那哥倆的師弟。
周杆子就是師父的外號。
雖說齊涉江有師承,但這塊地其實不少人看上了,平時和孟夢達二人關係好的藝人還則罷了,那些關係不怎麼樣的,都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齊涉江。
同行喝倒彩、刨活兒不太合適,但要是齊涉江演砸了,彆說觀眾,他們就是第一批哄人的。
齊涉江自顧自準備,仿佛不知道有很多人在看著自己一般。
齊涉江一撥三弦,唱了起來,“漢室衰微至孝靈,天下荒荒不太平。山崩地震多災異,世有雌雞化作雄。溫德殿內黑煞落,玉皇殿裡現青虹。隻因寵信十常侍,盜賊紛紛起黃巾……”
對著什麼樣的觀眾,表演什麼樣的節目。
這裡是八十多年前,人人平日裡的消遣,便是聽戲聽書,電影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曲藝才是受眾最廣的藝術形式,會欣賞的人太多了。
在現代,齊涉江唱子弟書,要節選《十問十答》中最炫技的段落,才能震住觀眾。
而現在,他卻要從《十問十答》的開頭,入曹,開始慢慢唱起。
這一出故事在大鼓中失散了後半段,齊涉江這裡唱來,路過的人聽到是《十問十答》的故事,可能不大知道子弟書,畢竟現在也沒什麼人表演了,但是他們喜歡聽關羽、貂蟬的故事啊。
什麼西遊記,三國,在這會兒就已經是流行多年的大IP了。
加上齊涉江那好弦子與嗓中韻味,不一會兒,他麵前已經圍攏了十來個人。
“……可羨你大破河北兵和將,笑斬顏良在萬軍中。說甚麼樊噲重出世,君侯不亞楚重瞳。到如今文醜複又來犯境,少不得還伏虎威把反叛平。”
這一段並不像後頭快板一般那樣激烈,但齊涉江用上了子弟書獨有的唱腔海底撈月,雖然是慢板的,可也極需功力。
“好!!”
隻聽得人群後幾聲叫好,帶到前頭的觀眾也拍起巴掌,路過的被這叫好聲吸引,也駐足傾聽,看看是什麼好節目。
齊涉江抬眼看了一下人群之後,微微點頭。心裡明鏡似的,剛才帶頭叫好的,不是彆人,正是那些盯著審視他想搶地頭的街頭藝人!
齊涉江露了一手,這些人都是內行,聽得出來齊涉江本事高低。
沒想到這小子年紀不大,但手兒高,弦好,唱功更是深厚,還聽得出京戲底子,估計是從小坐科的,難怪。
這些個同行心服口服,不但再不說憋著找茬,還要另眼相看,給他托上一托,在關節處叫聲好,幫著把氣氛都炒熱了,將路人引來。
這就是錢壓奴輩手,藝壓當行人!也是江湖藝人儘在不言中的潛規則!
……
齊涉江唱了大段,麵前已圍了不少人,他斂了一次錢,就改換做說單口相聲。
他說得可樂,觀眾也留下來繼續聽。
說一會兒,唱一會兒,算是今日天公作美,風和日麗,齊涉江說了一上午,雖然口乾舌燥,但觀眾都沒跑,楮了幾次門子,大家看他年紀不大,水平又好,都肯賞臉。
齊涉江算了算,也讓他賺到了四五百枚銅子兒。心中欣喜得很,來的時候他就順便摸清楚了,現在的“彙率”,這麼些銅子兒,差不多等於一塊多錢。
這就已經遠遠回本了,地租和飯錢不在話下,而且不止是自己的飯錢,還把夢達他們的飯錢也掙到了,一個小夥子吃一天,也就是二三十個銅子兒的事,當然還要加上其他生活花銷,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用錢。隻是,好歹齊涉江能幫著頂起來了呀。
齊涉江心底盤算著,現在去吃頓飯,他隻有一個人,沒人墊場,下午又要重頭招攬顧客。如果情況好,還能再賺上二三百個銅子兒,
晚上如果再去串下窯街,又能多賺些錢,就可以貼補醫藥費了。不吃藥,師弟怎麼能好得快。
雖說師弟們現在都成了他師哥,但是在齊涉江心裡,還是把他們當小子的,一心想著辛苦一陣,把師弟們治好了。
齊涉江正想著,卻見地主從旁邊的茶樓裡走了出來,對他招了招手,齊涉江過去,地主就指了指旁邊一個流裡流氣的漢子:“喏,這是武老大的乾兄弟。武老大老娘做壽,給你師哥下了帖子,我說你師哥在家裡待著,現是你在說,帖子給你也一樣。”
齊涉江記憶裡雖然沒有什麼“武老大”,但他知道估計就是均城的地痞流氓了,所謂的做壽下帖子,不過是斂財的一種說法。
他們這些江湖藝人,要是不給錢,人家來鬨,觀眾都散了,他們一個銅子兒也掙不到,還不是隻有乖乖交錢。
那漢子還以為齊涉江年紀小,第一次出來賣藝,不懂他那裡的規矩,說道:“我們乾娘做壽,小兄弟隨便給個兩塊就行了。”
齊涉江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猶豫。
這人說的好簡單,兩塊,這是好多人全家幾天的挑費了,一份體麵工作,以一個月也才掙幾十塊。而他,剛才說得滿頭是汗,好容易掙了一塊多點。
要這麼說,今天說到傍晚,估計也就剛夠付這筆錢,能餘下飯錢就算不錯了。
剛才賺了錢的歡喜一下煙消雲散了,齊涉江捏著口袋,挺不想答應的,對眼下的家裡來說,這份錢太重要了。唉,雖說能再見到師父和師弟們,但如今的環境真是太糟糕了。
“怎麼的,小子不樂意啊?”小流氓也會察言觀色,一看齊涉江的表情,臉色就變了,伸手去揪他衣襟,“你什麼玩意兒,我們大哥的帖子你敢不收?你還想在均城賣藝嗎?”
齊涉江不得不墊著腳,還未說些什麼,就見一隻手從耳邊伸到那流氓麵前。一隻手倒罷了,重點是這手裡握著一把烏黑的□□,槍口緊緊抵住了小流氓的下巴。
小流氓的腿都軟了,兩手抬起來,仰著臉動也不敢動,鼻涕都快下來了:“大、大、大爺饒命啊……”
均城裡,能拿槍在大街上晃,隨便指著人的,可不多。
難道今日走運,遇著貴人搭救了。
齊涉江轉過臉見到那人的臉,卻幾乎被驚喜淹沒。
張約?張約怎麼會在這兒?!
齊涉江一時想到很多,自己現在也不是現代的模樣了,張約有沒有認出他來。還是說這其實隻是一個巧合,不過是長得相似罷了?
隻見這個長著張約的臉,卻穿了一身西裝的男子惡聲惡氣地對小流氓說:“你他媽剛才威脅誰呢?”
齊涉江:……就是張約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