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告辭入內,袁香兒便獨坐在交椅上等待,一麵賞畫一麵摸著懷中的烏圓,“南河跑回去乾什麼?這麼半天還沒過來。”
“南哥肯定是替我報仇去的。估計已經把那個瘸子一口吞下肚子了。”烏圓氣鼓鼓地鑽出腦袋來,“不不不,那個人類太臭了,我南哥可下不去嘴,彆倒了自己的胃口。”
袁香兒啼笑皆非,“以後人多的時候不許再亂跑,被彆人抓走了可就沒有小魚乾吃。”
“我不管,我今天嚇到了,要吃一整桶的小魚乾才可以。”
袁香兒點著小貓的鼻子:“行啊,一會去洞庭湖邊上,吃湖裡剛剛打撈上來的小銀魚,讓店家裹上麵粉灑點鹽,兩麵煎得嫩嫩的,安慰一下我們受驚了的小烏圓。”
烏圓這下高興了,渾然忘記了剛剛的驚嚇,從袁香兒懷裡跳到了地上,在房間內四處溜達,
“咦,這畫畫得好像天狼山呀,讓我想起上次我們和厭女一起玩金球的時候。”烏圓抬頭看著廳上懸掛的字畫。
袁香兒尋聲望去,隻見畫中山巒疊嶂,青鬆映雪,鬆樹下一對天真爛漫的垂鬢女童正開心地踢著一枚玲瓏金球。兩個女孩,一人褐衣一人錦袍,被畫師描繪得活靈活現,歡快生動的神情仿佛時光被凝固在了畫卷之上一般。
左右書有對聯:乾坤百精物,天地一玲瓏;匠心獨刻骨,鬢皤莫忘恩。
袁香兒看著畫麵上女孩燦爛的笑容,微微皺起眉頭,國畫技法不容易識彆人物麵孔,但她總覺得這個褐色衣物的女孩莫名有種熟悉之感。
此時,一位神色親和的使女掀起簾子,端著茶盤進來,笑盈盈的給袁香兒奉茶。
“勞煩姐姐,敢問廳上這副名作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袁香兒向她詢問。
那使女笑著舉袖掩唇,“這副畫不是彆人畫的,是我們家太夫人年輕時的手作。”
商戶人家的女孩倒並不像世家旺族中的丫鬟那般被從小教訓得三緘其口,不敢說話。這個小姑娘性格活潑,十分健談,袁香兒和她年貌相當,幾句攀談下來很快熟撚了起來。從她的口中得知了發生在這間百年老店的一些廣為流傳的往事。
數十年前,這間工藝精湛的老字號,也曾因為家中缺少了繼承人,遭遇小人惦記,而險些斷了傳承。後來,多虧當時家中唯一的女公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夫人,以女子之身,排除萬難,一肩挑起家族重責。
當時的太夫人頂住流言蜚語,咬牙不肯外嫁,二十好幾才招了一位贅婿,終於帶領著家族渡過難關,不僅守住家業,甚至還將家傳手藝發揚光大,做到了如今盛名遠播的程度。
“這件事,我們鼎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都誇我家太夫人是女中豪傑。”使女提起他們家的傳奇女英雄,雙目放光,一臉崇拜。
“大家都說,我們太夫人是有神仙庇佑的人,才能如此慧業過人,不遜於男子。聽說太夫人在年幼的時候,曾經走失在天狼山脈,大雪封山的季節,十歲的年紀,足足在雪山深處迷失了一月有餘,”她合了一下手,向畫卷拜了拜,“你猜最後怎麼著?竟然毫發無損的出來了,你說這是不是被神仙護著的?”
袁香兒和烏圓看著那副畫,你看我我看你,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們終於想起了厭女口中說過的故事,有一位在深山迷路的人類女孩,和她吃住在一起,一道玩耍金球,最後那女孩將球送給了厭女,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天狼山。
“你家太夫人如今高壽?”
“太夫人過了年去,就六十有六啦,身體還硬朗得很,每頓要吃兩碗米飯,日日早晨起來都耍玲瓏球呢。”
這裡正說著話,屋外響起一串密集的腳步聲。
當先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夫人,她拄著檀木拐杖,步履急促,麵色激動,
“都彆攔著我,是誰,到底是誰帶來的這個玲瓏球?快領我見見。”
她的身後急急忙忙追著兒媳孫女,丫鬟仆婦,個個拎著裙擺,跑得氣喘籲籲。
“太夫人等上一等,仔細腳下。”
“阿娘慢些,小心摔著了,容媳婦先給你打個簾子。”
“太奶奶慢些走,等孫兒一等。”
那老夫人卻誰也不搭理,自己抬手一掀簾子,當先跨了進來,直直看著袁香兒,
儘管她是鼎州城人人傳頌的傳奇女子,但歲月並沒有寬待與她,早已毫不留情地帶走了她的豆蔻年華。
如今的她站在那副掛畫之下,畫中妮妮女兒蹴金鞠,時光永固。畫下雪鬢霜鬟,垂暮黃昏,枯瘦的手緊緊抓著那個變形了的金球。
那位老夫人死死盯著袁香兒看了半晌,蒼老的手掌拄著拐杖,不住顫抖,許久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是,你不是阿厭,這個金球你從哪裡得來的?”
她顯然日常裡積威甚重,身後的大大小小魚貫跟進屋內,個個一臉好奇,卻無人敢多聲,隻悄悄打量著袁香兒。
袁香兒站起身來,麵對著一群女人灼灼的目光,一時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