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穎笑道:“爹,你就放心吧,皇上如果要追究,我就畏罪潛逃。三哥會借錢給我,我在外頭餓不死的。”
葉世釗好氣又好笑:“你還畏罪潛逃?你當朝廷的刑律是兒戲嗎?”
書穎腦子一轉,說:“說起刑律,法無禁止既自由。大周律例裡也沒有一條規定不能和北國人吵架的,是吧?”
耶律隆進上了他那輛華美的大車,透過車窗簾,看到那個可惡的妖女,不禁捏緊了拳頭。他年紀輕輕就被祖父、父王派來出使南國,是因為他天姿聰穎,文武雙全,漢話說得好。第一次在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人手上吃了這個虧,怎麼能不憤慨?
這個女孩子長得太美了,方才甫一見,他還以為是天仙下凡,不可逼視。但是一聽她的脆脆的聲音,才知正是她敢欺他。真實的她簡直是天下最壞的女孩子。
柳墨卿婉拒了葉世釗的邀請,隨裴延慶去了平西侯府借住,然後約定遠伯見麵,將話傳到才好。柳墨卿幫著將定遠伯的兒子停靈在義莊,他們得自己派人去運回來葬入祖墳才好。
葉家父子(女)三人回靖安伯爵,如王嬤嬤等下人要乘牛車回來,慢上許多。
一回府就先去給葉清江和盧氏請安,見禮過後,葉清江便把壓在心底很久的話說出來了:“書林、書穎已經出孝,如今年歲不小,還總去草廬住大半年,是個什麼事兒?先頭傳了口信回來,你就一連告了幾天的假,這讓皇上怎麼看?”
葉世釗知道兄妹愛去草廬住的真相,但是不能跟父母透露。
“爹,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盧氏又勸道:“也幸虧郡主為你圓轉。”
葉世釗雖然早知道回府代表著他要隱忍,這些年他漸漸會控製住自己了,否則不會掙來這太平日子。可是今天不同,一提她,他就會想到自己的臭名早傳到北國去了,丟人丟到國外(相對古代的),他的屈辱感更甚。
“娘,我都明白。”葉世釗看向站在盧氏身邊的另一雙兒女,“玉敏,你代我傳個話給你娘,今日她不必過來,我也不過去了,我得練功,也想好好歇一歇。”
玉敏習以為常,福了福身:“是,爹。”
葉玉敏從葉世釗身上得到的寵愛遠不及書穎,不過她性情一點也不肖母,反而十分敦厚。她聽到父親的指派,十分乖巧地領命去了。
……
三日後,北國使臣,也就是北國樞密大臣四王爺耶律德光的兒子耶律隆進晉見皇帝。太後因為身子有恙,今年以來久未垂簾聽政,對當了近三十年窩囊傀儡的皇帝來說,總算要看到熬出頭了。
可是今天大朝會仍然讓皇帝覺得吃憋不爽,耶律隆進惡人先告狀,說大周的郡馬爺葉世釗和他女兒對他不敬,要他們當眾給他賠罪,否則他要求今年增加一倍的歲貢。
葉世釗此時正在朝會上,眼見不少朝臣就看著他,好像讓他們父女給耶律隆進道個歉就能省下那一倍的歲供是多合算的事一樣。
葉世釗再一次厭惡這種被權勢所欺壓,被人們忽略尊嚴的感覺。他也悔恨當年不早一些忍辱負重做正確的事。
葉世釗出列,奏道:“聖上,微臣一人之尊嚴事小,大周的顏麵事大。北國武士在天子腳下欲辱百姓,微臣身為臣子,不得不出麵阻止。豈能任由北國小王爺顛倒是非?”
耶律隆進道:“北朝勇士不過是想娶了南國女子結兩族之好,可是你們卻毫無待客之禮,將他們打傷。南朝如此作為,可是想我朝大軍壓境,重開戰事?”
便有大臣出麵勸他息怒,又說是南北兩朝風俗不同才至此誤會,又有言“兵者,不祥之器,輕言戰事,受苦的是兩朝百姓”。
耶律隆進沉默許久,才道:“葉郡馬既然不肯當眾賠罪,那麼我退而求其次,不如你把女兒送了我和親。她既然不是公主,不能做我大妃,隻能做側夫人。”
葉世釗冷哼一聲說:“絕無可能!我的女兒不嫁外族人,不給人做妾。”
耶律隆進昂著下巴,目光掃過大周君臣:“那南朝就等著打仗吧。”
王丞相出來勸和:“兩族風俗不同才有場誤會,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大家各讓一步。小王爺來者是客,他的人還傷著,葉郡馬就賠個罪,小王爺也不要非得傷了兩國和氣。“
葉世釗見王丞相都這麼說,更加清醒地認識了自己在朝臣或天下人眼裡是個什麼東西了,這奇恥大辱壓在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耶律隆進瞥向葉世釗:“我看在王丞相的麵上可以大人有大量,就怕葉郡馬和他女兒不肯好生給我賠罪。”
……
卻說書穎回府兩日,練功之餘也沒有辦法馭蛇煉藥。書穎倚在樹上歇息,見葉玉堂、葉玉敏和書林在後園勤加練功,長長歎了一口氣。
書穎看葉玉敏一招劍法使得僵硬,朝她扔了一顆瓜子:“大姐,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像你這樣使,敵人都將你頭砍下來了。”
葉玉敏擦了擦汗,仰著頭:“二妹,我……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我習武就沒有天分……”
書穎也不知道安陽郡主是怎麼生孩子的,她那樣霸道又不善良的女人,卻生出兩個老實敦厚的娃來。
書穎躍下樹來拔出自己的劍,說:“那你看仔細。”
於是書穎行雲流水的舞了一遍,葉玉敏模仿她的招式,仍然僵硬,書穎總算看出來了,她的肢體不協調。
於是書穎就運用舞蹈的節奏感分解動作元素,一邊比劃一邊說:“像這樣,擋、挑、劃、捅……你來一遍。”
這時候葉玉敏使這招時順利多了,雖然她仍然是花拳繡腿,不過能把身體練好。
宮裡派人到伯府,因為葉清江現在擔任的是閒職,無詔並不用上朝,親自接待來宮裡的來使。聽說皇上召見書穎,大吃一驚,不得不小心打聽,跑腿的太監收了錢後,道:“小的也不甚清楚,隻聽說北國的使臣想讓貴府的姑娘去和親。”
葉清江和盧氏都瞠目結舌,心中盤算著皇上已經傳她覲見,那是不是差不多板上釘釘了?
盧氏連忙帶了嬤嬤丫鬟到了院子裡,召了書穎馬上焚香沐浴更衣,給她穿上了一身藕色的裙子,梳了雙平髻。
書穎享受這個待遇時還以為盧氏又想傳她什麼閨中規矩,本著尊老愛幼的原則應付一二,可盧氏將她快速收拾後就告訴她要進宮去。
書穎不由得傻眼:“太突然了吧?這也不對呀,當今皇帝不是都年近不惑了嗎?”
書穎是打算完成任務的,可是在她印象中還要等好幾年後下一任皇帝時再進宮。在她的印象裡,怎麼也得進宮前的培訓,然後像電視劇一樣選秀,突然把她拎出來收拾就送去,太不嚴肅了。
盧氏才低聲說:“聽公公透露,北國來使,談及和親之事,聖上傳你進宮待選。你記住,要守宮廷禮儀,不可為靖安伯府招來災禍。”
和親?!書穎被雷了,她這是有可能像賈探春、王昭君一樣選去和親?她要是嫁到外國去,她的任務怎麼辦?
“我不去和親。”書穎連忙搖頭。
盧氏用力攥住她的手腕,瞪著她:“如果這是聖旨,便由不得你抗旨不遵。你爹還在宮裡,如果你抗旨,你爹和你大哥都要受你連累。”
書穎目光變得狼一樣,心中的不服氣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對盧氏表達了也沒有用,她一介婦人也做不得主。
皇帝在瓊林苑設宴款待耶律隆進。此次南來的北國大臣,除了他這位正使之外,還有兩位副使,一位是漢臣韓程,一位是契丹大臣蕭禮先。
但是韓程因為身體微恙沒有來參宴,蕭禮先的漢話不好,也隻能在這陪坐。
懿王等宗親和王丞相等官員陪宴,葉世釗雖然是郡馬,但是位置也排得比較靠後。歌舞退去時,便有太監來報,葉二娘已經在苑外候旨。
皇帝巴不得快點解決了這個爭端,當即道:“宣進來。”
葉世釗坐在邊沿的位置,之前是滿懷著屈辱,這時卻心頭惴惴,隻怕女兒不知天高地厚,他真不知道怎麼給她擦屁股。
過不一會兒,太監引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進苑來,一身藕色的衣裙隨她步履輕輕拂動,她渾身似煙霞籠罩,神光離合,讓人恍然如置身仙境。
“臣女葉二娘,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她一板一眼行了揖拜禮。
皇帝也看了她好一會兒,道:“平身吧。”
“謝皇上。”
在場的人無不讚歎:果然不愧是葉世釗和崔氏的女兒,這樣的美貌,天下間也尋不出第二個了吧。
皇帝問道:“葉二娘,你可知今日為何召你進宮來?”
書穎握著手,道:“臣女隻是一介女兒,無官無職,彆的事萬不需要皇上召見。所以臣女猜測,北國莫不是想要與本朝和親?臣女估計陛下的公主都是金枝玉葉,招一個北國不通教化的駙馬未免委屈了,所以朝廷想讓臣女代之。”
在場的官員不由得石化,皇帝那一問隻不過是引題,並不是真讓她回答,更不是讓她這麼回答。
王丞相忙打圓場:“葉姑娘也同意和親?”
書穎點了點頭,微笑道:“臣女沒有那麼在意北國男子通不通教化,等他進了我葉家,我自能管教丈夫。但是葉家與臣女招婿有一個要求,不,兩個要求,一、得長得好看;二、他入贅帶的嫁妝要豐厚。”
書穎一下先發製人,讓在場的君臣的道德文章全都啞炮了。皇帝還沒有下聖旨賜婚,她隻講她的理解又沒有犯哪條律例,隻不過壞了葉家女的名聲。但沒有她這樣胡來,葉家女的名聲也未必多好,因為葉世釗的現任老婆是安陽郡主。
耶律隆進盯著她,冷笑:“真是聞所未聞,南朝世家之女,竟然如此教養。”
書穎轉頭看向他,哈哈一笑:“原來是你小子!是不是你想高嫁到本朝來?結果你長得太醜了,公主殿下不要你?”
耶律隆進啪一聲放下酒杯,霍然起身:“妖女,你說誰長得醜?”
書穎退了一小步,嘴上卻懟:“我爹從小教我,小孩子不能說謊!”
耶律隆進目光陰冷,胸膛起伏:“南朝皇上,此女當眾侮辱小王,這是想要兩國交惡嗎?”
書穎刮著頰:“羞羞羞,打不過我,就知道跟大人告狀!”
“誰說我打不過你!”耶律隆進大怒,一躍而起,一掌朝書穎拍去。
書穎認為國家大事不是幾句話就真能左右的,他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如現代時中美代表會談,什麼臟水威脅的話都罵,最後還是趨於務實。
隻要自己氣勢壓過他,他未必能占便宜,她才不會跟這些老大臣一樣未戰先怕。耶律隆進被逼得出手,這樣亂局發生得太快了,大周君臣都來不及調解,他們已經打成一團。
書穎結合“清風拂柳”輕功、大小擒拿手、點穴手應付耶律隆進的一掌掌攻勢。她身姿輕盈優美,猶如舞蹈一般,耶律隆進的掌雖然狠,可是打不到她身上。
不管怎麼說,他是北國貴客,現在書穎不能當眾使斷子絕孫腿,隻想點住他的穴道。耶律隆進的功夫雖較裴延慶稍有不及,其實比年少又是女孩子的書穎內外功都更深厚,書穎目前極難勝他。
兩人一連打了十招,都勝負難分。葉世釗見再打下去也沒有辦法收場,躍進場來,一招佯攻逼退耶律隆進,而書穎見是老爹出馬了,她當然不會偷襲老爹。
耶律隆進冷笑道:“這是父女倆要一起上嗎?”
葉世釗才揖了揖手:“小王爺,她年紀尚幼,不通兩國之事,要是得罪了你,也是我的過錯。”
耶律隆進冷笑:“你現在賠罪,晚了。”
葉世釗才衝皇帝行大禮跪地,奏道:“啟奏皇上,小女幼年喪母,微臣隻好親自教導。微臣一個大男人,隻得將她當男兒養大。她小時候,微臣確實承諾她,會給她招個贅婿。既然雙方於嫁娶細則無法調和,小女恐不能勝任和親大任。”
皇帝倒也看得很清楚,他就算想發怒,可是書穎先發製人,他的旨意沒有下,不能說她抗旨。
忽然一位禦史出列,道:“葉郡馬,府上千金如此無禮,衝撞了小王爺,你確實難辭其咎。”
書穎看著那禦史,秀眉輕蹙:“大叔,你哪位?我跟我爹吃你家大米了?”
那位禦史不由得臉色通紅:“你……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書穎嗬嗬:“你娘生你養你這麼大,你居然嫌她難養!你是不是想遺棄你娘?這麼喪儘天良的事,你確定要做?”
那位禦史渾身發抖,拂袖吹胡子:“不可理喻!”
皇帝朝王丞相使了一個眼色,王丞相打圓場:“小王爺,葉家姑娘隻是一個不通俗務的孩子,若有些誤會,還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計較。”
耶律隆進稍緩下氣來,道:“她在南朝教養這麼差,正好小王帶她回去教導她如何知書達禮。”
書穎嫌棄地看著他:“憑你這微末本事也想當我師父?”
耶律隆進道:“我可不是要做你師父,我納了你為側妃,自可教你。”
書穎嗬嗬一笑:“什麼狗屁倒灶的側妃,值幾個錢呢?你們北朝的夥食,我可吃不慣。你真想和親,你不如拋妻棄子跟了我。我勉為其難明媒正娶你進門當正夫,夠有誠意了吧?”
耶律隆進道:“你……再敢說一句。”
書穎哈哈一笑,負手走近一步:“好……我明白,男人嘛,口是心非的。確實,你也想不到你命這麼好吧?你無才無貌的,沒有想到隻要拋妻棄子,還能二婚嫁給我吧?”
耶律隆進怒道:“誰無才無貌?誰拋妻棄子了?”
書穎取下腰間的玉笛,在手中一個帥氣(流氓)地旋轉,突然就朝他下巴伸去,就是一個花花公子要一看佳人容貌的自命風流的動作。
耶律隆進怔了一下,不禁後退一步:“你乾什麼?”
“這樣一瞧,蠢萌、傲驕、潑辣,也挺有味道的。”書穎邪魅(?)一笑,然後衝被驚訝到反應不過來的皇帝揖手道:“皇上,既然公主殿下不願招他為駙馬,臣女願為朝廷儘忠,招他為贅婿。他入我家門,我一定好好待他,不負朝廷所托。”
耶律隆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中含著怒氣,可是又露出三分羞色,葉世釗到底是過來人,暗想:難不成這位小王爺是真的喜歡二娘?
他與書穎交手、爭吵,倒不像仇人,更像是被心上人惹怒的男人。
葉世釗再瞧女兒,年紀雖幼可比亡妻還要美上兩分,若是再長幾年,不知何等絕代風華。她雖然調皮搗蛋,可她不搗蛋時也是氣質出塵,豈是庸脂俗粉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