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年底時節,連葉玉堂和葉玉敏都度過了喪母之痛,他們與母親的感情並沒有外人想的那麼深。
官府和內宮無法調查安陽郡主的案子真相,京城市井裡還傳言安陽郡主長期用麝香,這香味極是吸引毒蛇的。
麝香是一種奇香,男子聞之易興奮,因為葉世釗不喜愛她,她確實長期使用麝香。這也是她生下葉玉敏後沒有再生育的原因之一。
書穎知道這一關節後,暗自好笑,早知道這樣,她還真不用費心傷了毒蛇煉成那“花汁”了。隻要練好輕功,放進毒蛇去,多半還是選擇咬她。
柳墨卿也托他們兄妹給裴崇璟帶了點特產。柳墨卿不在朝為官、不是上下級關係,縱使南陽侯府和平西侯府有節禮往來,柳墨卿卻不會在三節時往裴家送禮,恰逢其時才送點東西就是了。
回府後第二日,差人去給裴延慶下了拜帖,第三天兄妹帶著伯府節禮和柳墨卿的禮上門。裴崇璟今日正在府中,在花廳見兩位小輩。裴延慶從鬆風觀出師回家不過幾日時間,現在能見義弟義妹,喜不自勝。
書林、書穎問禮之後,送上柳墨卿的禮單和葉家的年節禮單,裴崇璟謙和接了道謝,但是依照時人習慣沒有打開看。
裴崇璟問及柳墨卿的近況,書林一一回答,裴崇璟大吃一驚:“柳三弟居然要開宗立派?”
書穎自信地說:“大道三千,儒、釋、道都隻得其一,延續至今,師父為何不成呢?屆時我和哥哥全力協助師父傳道授業,光大本派。”
裴崇璟看著她不但絕世風華,不類塵世中人,說這種大話時十分自然,而且有些說服力。裴延慶在一旁問道:“林弟就打算經營門派,不入朝為官了?穎妹也不做將來的打算?”
書穎道:“我還小呀,練好功夫才最重要。三哥這半年來,功夫似乎也精進不少,待會兒我們三人切磋一下?”
裴崇璟看了裴延慶一眼,道:“明年你就要去涼州曆練了,趁著年節時和義弟、義妹多聚聚也好。你曆練一兩年,也該成家了。”
裴延慶本來還高興,聽到父親後一句,便知道他這是提醒,裴家不可能為他聘娶葉二娘。
書穎忽問:“三哥要成親了?嫂子定了哪家的姑娘?”
裴延慶俊顏沉了下來,並不回答,裴崇璟微笑道:“你們也不是外人,說於你們知道也無妨,隻是現在還沒有定,不可說給外人知曉。”
書林早知道妹妹沒有嫁給三哥的打算,隻笑道:“世伯快說吧。”
裴崇璟道:“聖上前日召見我,有意將二公主許配給三郎,隻待二公主及笄再下旨。二公主是潘惠妃所出,才貌過人,溫柔賢惠,是個良配。”
書穎不由得心思一沉,她不怕裴延慶娶哪家名門淑女為妻,可是他如果當上駙馬可就麻煩了。他妻子是公主、兒女流著趙氏皇族的血,將來裴延慶又憑什麼支持她稱帝?
書穎暗想:我下了這麼久的棋,最後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也不算全是空,至少沒有裴延慶,我和哥哥不能拜柳墨卿為師。難道我現在就要像武則天一樣狠辣,提前除掉一個無辜的公主?
這不是殺安陽郡主,這位公主可沒有做過對不起書穎的事。
……
“我不想娶二公主。”裴延慶見父親離席,連忙解釋,“現在聖旨未下,父親這麼說確實不合適。”
書穎輕歎:“以裴伯父的為人,知道事涉公主,聖旨未下,對人說不合適,卻仍然和我們提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重逢的喜悅均被現實的陰霾所覆蓋,裴延慶看著她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書林明知道妹妹年少,也不像是為男女之情所左右的人,但聽她這話中含義和語氣,仍然難免心疼。
“三哥,我們心裡拿你當親兄長一樣,這婚配之事,我們家也自知配不上的,原沒有強求。”
裴延慶眉頭深鎖,忽道:“倘若穎妹願意嫁我,我就算據理力爭,也決不娶旁人!”
書穎沉吟,一時不知如何決斷,像她這樣狡猾綠茶的人,可是骨子裡仍懷著善良,這真是為難她了。
書穎搖了搖頭:“長輩有長輩的考量,或許關礙你們一族人的幸福,我豈能連累你們裴氏一族人的幸福和前程呢?我不知男女之情是何滋味,隻不過我覺得沒有彆的少年人及得上三哥,三哥又待我好,難免存此念想。當日耶律隆進來逼我,我隻能施法拖延而不敢強拒了。三哥此時麵臨和公主的婚約,估計是一樣的道理。”
裴延慶走近一步,問道:“穎妹,咱們稟明長輩,堅決要成親,或許他們能夠同意呢?”
書穎沉默好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不成的。”
“怎麼就不成了?”
書林反問:“三哥,你是男子,就算堅決表示非妹妹不娶,最後娶了彆人,進入官場後建功立業,大家隻當你曾少年風流。可是妹妹不一樣,原就處風口浪尖,又事關眼下兩國和平,她走錯一步,天下人都想抓她處死泄憤。我會保護她,可是委實不想她委屈。”
裴延慶道:“她要是嫁給了我,我會保護好她。”
書林道:“裴伯父擺明了不肯接受,三哥要是為了妹妹枉顧裴氏一族的利益,今後妹妹在你家有好日子過嗎。若是耶律隆進借此事向朝廷發難,裴家要一起承受嗎?”
書穎握緊了拳頭,終下決斷:“三哥,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歸宿,可緣分之事,半點不能強求。”
書穎心想:如果他將來真的為了公主妻子與她反目,不想打也得打,不想殺也得殺。現在一切還太早了,她看不清未來。
……
書穎比半年前更蛻去稚氣,露出金釵之年的少女的鮮妍姿態,裴延慶的惦念之情更為強烈。書穎、書林離開後,裴延慶為了婚事憂憤不已,向裴崇璟陳明他不會娶公主當駙馬的。
裴崇璟看著兒子,道:“你怎麼不明白?這是皇上的意思。”
裴延慶道:“父親,皇上是想讓我們裴家將來和楊家、李家爭,可我們裴家世鎮西涼,屏護中國,不必摻和進李家把持朝政軍權之事。我一旦娶了公主,咱們裴家就做不了純臣了。”
裴崇璟沉吟一會兒,說:“我如何不知此事?皇上和太後糾纏三十幾年,太後終敵不過歲月,李家若想自立又談何容易?其實鎮國公府楊家也未必支持李家。”
鎮國公當年尚了壽昌郡主可不是他愛她,而是太後公主自己選擇的,當年尚主對他沒有壞處,也不能抗旨,所以這門婚事才水到渠成。
兩家雖然權重,但是皇帝成年多年,近年大力提拔寒門文臣,又讓庶族武將滲透進禁軍,由裴家和陳家掌握殿前軍。李、楊兩家對地方的控製力也不行,太後一死更加名不正、言不順。
裴延慶道:“就算不得不被皇上驅使對抗李、楊兩家,我也不必娶公主。”
裴崇璟看透了兒子:“你不娶公主就能娶葉二娘了嗎?葉二娘決非池中之物,這樣的女人將來怎麼可能一心一意守護裴家?”
裴延慶不服:“爹不了解二娘,未免太過武斷。”
裴崇璟笑了笑:“雖然葉書林居長,可實際上葉二娘才是正主。你與他們相交多年,不要告訴我說,你看不出來。北朝小王爺想強逼葉二娘屈從,葉世釗還能任葉二娘用看似荒誕的手法拒婚,可見連葉世釗都不由自主聽她的。
兩人拜入柳三弟門下,居然引得柳三弟開宗立派,我與柳三弟相交三十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有此誌。葉二娘小小年紀就有此能耐,她要真的嫁給了你,將來也是你聽她驅使,而不是她從此夫唱婦隨。”
裴延慶不由得默然,他知道義弟確實聽義妹的。義妹通古博今、文武全才、相貌風度超然,所以擁有樂觀自信的領導魅力。
這是一種學識超越常人的信服力,是一種敏銳的洞見力,是一種樂觀積極鬥爭的精神,是一種令人欽服的膽色。這樣的品格不常有,但是曆史上不是沒有。
裴延慶道:“她要是嫁給了我,她如果是對的,我聽她的又怎麼樣?”
裴崇璟這時倒被問住了,如果兒媳婦是聰明的人,聽她的有什麼壞處?可是他作為家主,當然是秉持裴家本位主義,想讓兒媳進門後為裴家服務,而不是裴家讓一個女人在背後掌權。
“可你能娶她嗎?”
這一句就把裴延慶問住了。書穎還小,從沒有說過她對他產生了男女之情,就算今天她也隻是說起裴延慶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卻不是對他動情。
最要不得的是她有個北朝的“未婚側夫”,這事情不解決,哪家敢聘她做兒媳婦?
裴延慶正想著和書穎表明心跡,期望兩人達成共識,朝結成連理的目標努力,可是在臘月二十八時,宮中突然傳出喪鐘聲,太後薨了。
皇帝表麵功夫還要做足,令文武百官戴孝,年節不得飲宴,一年不得婚嫁。又令京中官宦子弟非有緊急大事都得在太後出殯時上街披麻戴孝,所以書穎、書林一時之間不便離京。
既然不能走訪親戚或飲宴,免了很多繁文縟節,又不能馬上去南陽,書穎、書林二人也隻得在家日日習武。
書穎內力漸長,正在回憶當年白逸衡的武功。白逸衡除了法術高強之外,武藝也是極強的,招式剛柔並濟,融合了他本體族類和神裔的特色。
書穎小時候毫無內力,外功體力也極差,自然使不出任何厲害的招式。這就好比,很多球迷能夠知道一些著名球星的絕技,還能說出道道來,可是他們就是使不出來,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那時書穎的功夫還不如現代時,可現在有四五年積累,已經能使很多功夫招式了。還沒有到大師之境,速度和力量還不夠。
柳墨卿傳授輕功時,書穎也悟到了在沒有法力時應該怎麼用武學內力來靈活運使武功招式。浸營柳墨卿的點穴手和葉世釗傳的大小擒拿手已久,她內功運轉提升能施展“靈蛇功”。
“靈蛇功”是一種從蛇形攻擊化出的拳、掌、爪、點穴手合一的功夫,因為攻擊邏輯奇詭,讓他防不勝防。
但是“靈蛇功”到底是徒手功夫,沒有法力就等於閹割了遠攻部分,和有兵器的高手實戰會吃虧。
所以她結合白逸衡的身法、所傳授的經驗和易理,創出“葉氏六路劍法”。每一式劍法又有八種易理變化,其實就是四十八路劍法。
四十八路劍法中又有陰、陽、半陰半陽的變化,因此又可衍生出一百四十四種。如果半路變招,則更加千變萬化,隻有形成身體肌肉記憶和內功運使的本能,就達絕世高手之列。
針對人的正麵的五體和背麵的進攻方式,對敵方可能的八類反應的料敵先機。八種反應符合易數,基本包羅萬象,事實上普通人在打鬥中根本想不了那麼多、也做不出那些複雜的反應。
書穎為了更精益求精,不得不閉關苦練,葉世釗也更深切地了解女兒異於常人,天賦可謂是天人之境,自然做好大後方。
書穎閉關九天,終於將“葉氏六路劍法”融會貫通,使得行雲流水,揮灑如意。
書穎出關時才正月初十,太後都還沒有出殯,眼見是要在宮內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才出殯了。
在太後出殯之前,葉世釗也不太可能有其它事,隻陪著兒女學文習武。
書穎對著葉玉堂和葉玉敏也並不藏私,反正他們雙方的母親都死了,仇怨一筆勾消,書穎不會延續到後輩身上。
葉玉堂、葉玉敏對著一個天才妹妹,也難免打心底佩服,見她一視同仁傳授他們自創的武功,心中頗為感動。
父子、父女三人在太後大喪期間就專練這門功夫,過了一個月,書林基本學會了,差在火侯和活用。
葉世釗、葉玉堂次之,他們一個年歲上了三十,學習能力不及少年人,一個內功太差。葉玉敏的內功和天賦更差些,但也學會了六路基礎。
終於等到太後出殯,太後是葉玉堂、葉玉敏的曾外祖母,他們披麻戴孝沒有什麼不適,但是書穎、書林就心不甘、情不願了。但這事又避不開,書穎就想了一個辦法,他們在孝服裡麵穿紅色的內衣、內褲。
書林收到書穎特殊的紅內褲時,忽然跟她說:“妹妹,你這是不是你從前說過的那什麼‘阿三精神勝利法’?”
書穎不由得一怔,然後撲過去一把糾住他的耳朵:“你想造反呢?像你這種專門向親妹妹捅刀的哥哥要來乾什麼?不賣掉留著過年嗎?”
書林啊啊求饒:“妹妹,咱也不是豬,不能賣肉的。”
書穎道:“我看你長得不錯,把你賣像姑館去!那些腦滿腸肥的富豪富婆個個垂涎你的美色,你侍候他們弄得腎虛早泄不%舉,你怕不怕?”
“咳!妹妹,哥哥知道你看得書比較雜,但是這些話,你不該說的。”書林滿臉通紅。
書穎嗬嗬一笑,忽問:“哥哥,話說你這個年紀,該想娶親了吧?”
書林百無聊賴的樣子:“沒有多大的興趣,女孩子們長得都沒有我好看。”
書穎見他如此風華絕代,實在是個大禍水,憂心道:“這樣下去你會變態的。你如果站在水邊癡癡凝望,顧影自憐,愛上自己的影子,那可怎麼辦?”
像古希臘的那耳喀索斯一樣,或者像石觀音一樣,都是極其變態的。
書林撇撇嘴:“你才顧影自憐呢!我很正常好不好,我也喜歡女孩,隻不過遇不上讓我動心的。”
書穎激動起來,哥哥喜歡女孩,這是時代女性的福音呀,這樣一個大美男,不知讓多少女孩心碎。
太後出殯時,官宦世家人員都披麻戴孝沿出殯道路上路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官宦人家路祭。
葉家是伯府,又因為葉世釗曾是安陽郡主的郡馬爺,所以僅接著最後一名侯爵人家設路祭。
葉家人中,書穎、書林出門最遲,但見延途一片素縞人,已有人戲做得十足,在棚內抹淚哭泣,好像太後生前是多麼善良,對社稷有多大功德似的。
到了時辰,太後大殯出了皇宮大門,出殯儀仗護著棺槨浩浩蕩蕩、壓地山銀一樣魚貫而來,喪樂聲傳至。各家路祭中的女人們哭得更大聲了,好像欲蓋過那喪樂似的。
出殯隊伍前頭抵達葉家路祭到儀仗隊未尾離開都花了兩刻鐘,終於公事了結。書穎第一個取下頭上披著的白布和套在身上的麻衣,丟給了一旁的下人,表示要回家了。
葉世釗蹙眉:“旁人都沒有走,你好歹再站一站,彆讓人說咱們家對太後不敬。”
書穎、書林便去拜見相隔不遠路祭棚裡的裴延慶,裴家枝繁葉茂,兩房人在京中,男男女女有近二十位主子,加上下人就好不熱鬨了。
書林、書穎朝裴崇璟、曹氏、裴崇理及夫人劉氏見禮,又朝裴家大哥、大嫂問禮。
裴若菊第一個上前拉著書穎的手:“好久未見穎妹了!因為三哥不在家,你就不記得來瞧瞧我們嗎?”
裴若英也過來親熱,唯裴若萱不愛搭理她,書穎一身非塵世俗色的姿態風儀實在讓她不舒服,她心氣較高,雖然被葉書林的美色吸引,可是理智讓她追求更極致的地位。裴四娘想嫁給唯一的皇子趙瑋,將來當上皇後。
書穎軟聲道:“二位姐姐可冤枉我了,我與哥哥去師父那學藝,都不曾在家。若是在家定是要來叨擾姐姐們的。”
裴崇理、劉氏一見書林、書穎也驚為天人,劉氏笑道:“這就是三郎的義弟、義妹呀!哎呀,我們二郎、四郎、五娘都給人家比下去了!”
書穎微笑道:“二伯母何必說這違心的話呢?裴二哥、四哥、五姐都個個非凡,京城哪家不羨慕。我們身上還帶著寒門粗淺的見識和山野村民的氣質,二伯母不笑話,我們才敢往二哥、四哥、五姐身邊湊呢!”
劉氏笑道:“這孩子跟旁人家不同,長得仙女一樣,可是說話怎麼這麼討趣呢!”
曹氏也知道裴家行事作風,裴三郎不娶葉家女,裴家也決不會欺少年窮,當著裴崇璟的麵,也隻附和的份。
書穎還大大方方朝裴若萱一揖:“四姐有禮。上回是我的不是,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是我去了南陽。”
裴若萱沒有想到她會來跟她道歉,一時愣住了,半晌才道:“我也沒有叫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