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穎陪皇甫元均用午膳時,見他眉宇間有幾分抑鬱,終於問道:“你和他……沒談攏?”
皇甫元均因為有宮娥在擺膳,不願意說,等到她們擺好退下時,他才道:“皇上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娶我?”
渣女抿了抿唇,哄道:“元均,你跟了朕這麼多年,朕做得到的事一定會為你做,可是朕做不到的事,你逼朕也沒用。誰讓朕是女子呢,天下人對女子本沒有那麼大方。”
皇甫元均沉沉哼了一聲,說:“先帝就是出身好,托身趙家,不然他哪一點比得上我?”
書穎悠悠道:“你羨慕他的出身是你一輩子努力也達不到的,可是焉知他不羨慕你擁有健康的體魄、絕頂的武功、數一數二的領兵才能和更長的壽數?做人哪能十全十美?”
皇甫元均道:“你十全十美呀。”
書穎苦笑:“我幼年十分落魄,八歲喪母,我現在發達了,可是為了政治目的,也不能將仇人安陽郡主拖出墳來鞭屍,而是追封她。
我的少女時代都身處在詆毀當中,天下人一聽‘葉二娘’三字,都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你不知道嗎?”
皇甫元均明白,因為她幼年受苦和喪母的經曆與他從小父母雙亡有相通之處,他迷戀她的神秘美麗高貴時多了共情憐惜。
“我強迫不了你,可你就算給不了待遇,卻不能不給名份。”皇甫元均沉聲道。
書穎聽懂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好,等收複故郡之後,趁著華夏全族大喜之際,朕就冊封你做‘元妃’。”
皇甫元均道:“我一個大男人,叫‘妃’不太好聽……”
“那倒也是……”書穎支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那叫‘大君’吧……‘元大君’也不太好聽,你是行武出身,不如封為‘武成大君’。”
皇甫元均品位一二,稍稍滿意,又問:“這個‘大君’相當於……‘貴妃’嗎?”(皇甫元均:我當不了‘皇後’,至少得當‘貴妃’。)
書穎笑道:“相當於‘四妃’。你現在名義上沒有兒女,一進宮就封‘貴君’,朝野又有話說了,等你有了皇嗣再晉封嘛。”(趙瑋:這不是我當年對你說的台詞嗎?)
“就是說我上麵還有‘皇後’和‘貴妃’!?”皇甫元均星目一瞪,氣得胸膛起伏,但一想她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他的氣息又平緩下來,“皇上能和我再生個孩子?”
書穎點頭:“憑我的醫術,我還有十幾年育齡。雖然我要辛苦一些,可是我大哥現在就有九個孩子了,將來會更多。我這一支太薄弱了也不好。”
皇甫元均又冷冷放出一句:“那……他不能超過我。我有了皇嗣就要做‘貴君’,按照禮製,‘貴妃’進宗牒的,‘貴君’也一樣,我死後在皇家宗廟(有彆於太廟)也有牌位的。”
“那當然了。你當上‘貴君’,還打下公侯爵位,彆說我皇家宗祠,你皇甫家族中都要將你移進去沾光,隻不過到底是自己的兒孫祭拜更名正言順。”
皇甫元均長長舒出一口氣,道:“都改朝換代了,先帝還占著位份。民間女子改嫁很尋常,便如裴太後,她二嫁還能做正室。偏你當了皇帝,要續個弦都有這麼多的阻礙,我還隻能做到‘貴君’。”
書穎哄道:“我能給你的會受世道人心所限製,可是你自己一生能達到的高度由你自己決定。你做了‘武成大君’,立下曠古絕今的戰功,天下人和後世人能說你托於女子裙下嗎?
先帝早早身亡,而且死得不太體麵,他除了祖宗有優勢之外,他一生的成就受短命所限製,可你還有大半生呢。若是有可能,我想先帝寧願跟你交換人生。”
皇甫元均原來沒有那麼多的渴望,安心當個情人,當書穎要稱帝時,他才生出當“皇後”的想法,“繼後”也是正室呀。
發現女皇都沒有想過給他名份,他能不鬨嗎?這時得她哄著開導,和趙瑋的人生做個對比,他的心氣這才平了。如果讓他做個病嬌、短命、慘死的皇帝,他還寧願當擁有無限可能的將軍和“武成大君”。
……
書穎送走了皇甫元均,回到書房時,發現李玄守在門外,書穎尷尬得摳出一個地下城。李玄跟著她進了書房,交給她各地調運物資的情報。
書穎擔心底下官員因為貪汙誤事,所以就讓李玄派烏衣衛和民間線人監察此事。看到情報上稟明,有人把河北東路某州府的大倉庫中的精糧換了陳糧,將上好藥品、藥材換了假藥,他們搗騰東西出去賣了。
書穎聽後不由得大怒,李玄瞧她神情,問道:“要去將主事的人拿下嗎?”
書穎問道:“這個何知州是誰的門生?”
李玄歎了口氣,道:“是南陽侯的侄女婿。”
書穎拍案,目露殺意:“這膽子也太大了!南陽侯柳氏一門壟斷肥皂生產,但凡勤勞一些,不會缺錢花,這手怎麼能伸到戰備糧倉上來!”
李玄道:“那臣這就派人將有關人等都拿京來交三司審理。”
書穎沉吟片刻,才道:“如今大戰在即,不宜牽出大案,卻又不能放任……來人。”
門外的首領太監進來躬著身子:“奴婢在。”
“宣柳太傅進宮。”
是南陽侯柳墨翰的侄女婿,那一定也是柳墨卿的侄女婿,讓他跑一趟,既給了南陽柳氏麵子,或許也能解決這個問題。
南陽柳氏是她的師門,柳非青是她的師弟和姐夫,柳氏也就綁在了她的盟友的戰車上,不得已時,她不得不保一保。
有時親戚虎假虎威做這種事,當家的人未必知道,她無法一條生路都不給馬上趕儘殺絕。在古代,貪官汙吏泛濫,靠殺是殺不完的,換個人上去未必就不貪又能辦事了。
書穎派了太監去後,支著額頭緩了緩神,李玄輕輕瞟了瞟她,悠悠道:“皇甫將軍跟我說,他要居我之上,這是陛下的意思嗎?”
書穎沒有回答,李玄又說:“當年你選擇他,你自然更重他,我明白。”
書穎揉著太陽穴,抬眼看他:“他剛跟我鬨了一通,你也來鬨一通。朕早說了要擴大烏衣衛、辦學,還得修太廟、修皇宮,朕幾年內都沒有什麼錢了。”
“臣問皇上要錢了嗎?”李玄撇撇嘴。
書穎因為渣所以天生氣短,招他到身邊坐下,拉著他的胳膊哄道:“李大哥,你要什麼呢?如果你真的要錢,我還是努力想想辦法,但要些時間。”
李玄道:“我要當正室呢?”
渣女:“……”
李玄諷刺道:“就知道你隻會哄我,實際的東西卻拿不出來。”
渣女道:“等北伐之後,給你升官,這不是比那個更實際嗎?”
李玄道:“我是靠本事升官,又不是你施舍我的。你不給我當正室,那麼他的名份也不能高過我去。不然我在‘龍圖閣’一脈的門人麵前臉往哪擱?”
書穎鬆了口氣:“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女人,以前白睡了你後拍拍屁股走人,幾年前你回來我還當作不知道,是我渣,我配不上你的深情厚意。
你自降身份來陪我,委屈了你,所以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儘量負責任。你要是不介意,我將來冊封你做‘文德大君’,等生皇嗣,就晉封‘文德貴君’,好不好?”
李玄是個極聰明的人,又極了解她,她沒有解釋“大君”和“貴君”是什麼位份,他也理解得分毫不差。
李玄轉頭睨著她:“我一直想生孩子,那你生嗎?什麼時候生?”
渣女拍了拍他胸膛:“彆急,這一遭的事忙完再說。”
李玄思索一下:“文德……也好。”大唐長孫皇後就是“文德皇後”,除非他不要任何名份,否則當“文德貴君”已是極好的出路了。
有了孩子就能保證後世有人祭拜,就算繼位的是趙瑋的兒子,他的孩子若是去海外繁衍,趙瑋的兒子就不會殺了他的兒子。
李玄攬住她的腰,看著她傾城容顏:“皇上要是騙我,我做了鬼也要向皇上討回來。”
書穎攀著他的脖子:“我需要更大的威望,統一南北後,我再冊封‘大君’,反對聲浪就小一些。你願意陪我走過這一生,我會珍惜的。你長那麼好看,我們的孩子一定也好看。
武周之後李唐複辟是因為李唐之盛不是武周可比,也因為武則天隻有李治的兒女。隻要我統一天下的功勳勝過趙氏先祖,還不隻有先帝的兒女,趙氏就難以複辟。我們的兒子當然要姓葉,但是第二個孫子不承爵,可以姓李,繼承你李家宗祧。”
李玄嗬嗬:“到那時,隻怕他不願意姓李了。”
書穎道:“怎麼會呢?就算‘龍圖閣’不是父子相傳的,你若留下政治遺產,大部分給姓李的孫子天經地義。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會寵你愛你,不想你李家後繼無人。”
這個時代的人都重視這些,就算到了現代,人們仍然重視宗祠。書穎做出這個承諾,李玄也忍不住心悅,嘴上卻說:“誰不知你是個大騙子,對著彆人是一套,對著我又是一套。”
書穎歎道:“我沒有騙……你覺得我哪次說話不算話?我渣是渣了點,但是現在很多事真的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我對你對他一碗水端平。”
李玄深吻了她一口,道:“晚上再給皇上好看,柳太傅快要進宮了,臣也去處理公務了。”
……
從前朝趙瑋當政時到本朝加封太師的人有好幾位,如張丹娘的祖父,趙瑋曾經的授業師父,退休的蘇沅。加封太傅的人隻有柳墨卿。
太傅位列三公之一,位次於太師,高於太保。之前幾位加封太師頭銜的告老官員,都曾是進士出身,可以說是士大夫的首領。
柳墨卿不曾科考,能加封太傅已是榮寵之極了,要知道那些加封太師的文臣不但科考才學出眾,不是曾兢兢業業教導帝王十幾年,就是一輩子辛辛苦苦為官,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也多虧柳墨卿有些根基:第一、他出身名門,少年時與江湖豪傑抵禦西朝於國有功,後成名江湖三十年,人稱“柳三絕”。第二、他是先帝的師父,先帝少年時若不是去了柳葉派,不能多活那十幾年。
第三、他的大徒弟是當今女皇,女皇在當皇後之前就已經青出於藍,名震江湖。女皇曾與不少江湖高手切磋,卻未逢一敗。女皇還是全才,並且她的每一項才能都登峰造極,不但超越古人,當今也無人可以挑戰。
第四、柳墨卿遊曆經曆豐富,寫了不少遊記,畫了一些地圖,女皇要征戰四方都用得上。比如他之前幾年剛剛去過大理和安南,如今回來正在整理遊記和地圖冊。
要不是這些根基,天下人特彆是士大夫心中必不服柳墨卿封為太傅。
柳墨卿進宮覲見後,回到敕造太傅府時已經申時末刻。鄭夫人正帶著二子一女正等著他回府一起用晚膳,他進屋後,鄭夫人上前接過他脫下的鬥篷。
鄭夫人將鬥篷交給大丫鬟後,隨意道:“陛下緊急召見,有什麼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