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譽被這些事弄得焦頭爛額,每日都在官府裡琢磨寫折子,和盧父商議怎麼有力地回擊他們,怎麼勸服皇帝不要聽他們的,才暫且把盧瑥安的事放在一邊。盧瑥安則埋頭翻譯,還帶點希望,希望早日買回來羙商的軍`火,讓他們的防禦更好一些。
可惜,羙商的軍`火還沒大批量地買回來,大日帝國的軍艦就快要來到了。
一如秦譽所說,他們是香餑餑,防守極弱,誰都想來咬上一口,哪裡用得著理由!盧瑥安也早就在千裡眼裡看到了,連忙提醒秦譽,早做防備,雖然他們自己的火炮不先進,但也勉強能用。多用望遠鏡觀察,海岸線和陸地上的防守都不能掉以輕心。
秦譽的眉頭擰了起來:“可那我們的火`炮`火`槍,炸膛情況嚴重,殺敵一百,自損一千,不得輕易使用。”
盧瑥安道:“那麼,就讓我操作。”
秦譽呼吸靜止了一瞬,接著搖頭:“你操作,也沒用,射`程太短。而且火炮安在城牆上,不能移動。”
這還真是太慘了。
威力最強的火`炮竟然射`程短,還不能動!
不過,既然大日帝國的軍艦要來,廣城封閉港口,並且全麵征兵,盧瑥安如願以償,進入了炮兵連。
與他一起成為誌願兵的,還有當日,一起吸食過麻粉的同窗好友們。
被麻粉毒害過後,他們幾乎都時日無多,麵無人色,有的,甚至在嘗過麻粉和藥水的超常的快樂之後,每日生存都隻剩下了痛苦,心肝脾肺腎和腦乾都被毒害,每日痛楚不堪,已經不想苟活在這世上了。
盧瑥安給他們全體動員,不如為國戰一回!
他們之中,許多人都不知道大日帝國武器的厲害,可是,他們都知道,廣城的人們,已經被大日帝國瘋狂輸送進來的麻粉給害慘了!
反正時日無多,與其屈辱地忍著無儘的病痛生活,不如死得轟烈!
參加成為誌願兵之時,盧瑥安也是這麼對他泫然欲泣的娘親說的:“娘,其實我沒跟你說,吸食`麻粉之後,大夫說了,我時日無多,娘,你也看到了,誰少年禿頂,誰臉色蠟黃,誰骨瘦如柴,誰又軟弱無力?就算養好了,我也頂多剩下幾年壽命。與其屈辱地病死,不如為國戰一回!更何況,廣城征兵,男人哥兒都得上陣,大敵當前,爹爹和表兄守著前線,我又怎能置身事外,苟且偷生!”
盧夫人拍著盧瑥安的手背,又欣慰,又傷心,又忐忑:“我們盧家曆代忠心耿耿,沒有膽小怕死之人,娘很欣慰,在後頭給你們做飯。安兒,你要平安回來啊。”
盧瑥安沒有點頭。
大日帝國火炮的事,已經科普得人儘皆知了。盧夫人安慰不了自己,隻能用手帕蓋住自己的眼睛。
盧父瘸著腿出來,什麼也沒說,隻是拍了拍盧瑥安的肩。
……
首戰前夜。
盧瑥安在向秦譽報告炮兵連的戰備情況時,等其他人都告辭下去了,秦譽卻讓盧瑥安單獨留了下來。
盧瑥安留了。
秦譽說不出話來,隻貪婪地看著盧瑥安的臉。
一切儘在無言當中。
燈燭明明滅滅,盧瑥安也端詳著他。
雖然沒有上輩子紫色魅惑的眼眸,更沒有上上輩子的憐惜與溫柔,這輩子的夫君,對他甚至是冷淡的,隻有表兄弟之間的情分。
可秦譽全心全意投入到守城受國的大業中去,燈火之下,神色依舊堅毅而冷硬,竟然也十分迷人。
盧瑥安問道:“表兄,大日帝國的軍隊快要登陸,你今晚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不然秦譽留他下來作甚?
秦譽坐在座椅上,手指攥了攥袍子。
燈油啪啦,火光時而盛開,時而微小,秦譽那句“待你平安歸來,再抱”在心中流轉了數回,終究覺得不妥。
不可以讓表弟心願已了,就這麼去了。
秦譽最後木著臉,擺了擺手,說道:“不合規矩,不可以,除非——表弟明白的,你早點休息。”
也是意料之中了,盧瑥安低頭輕笑,回道:“表兄也是,晚安,但願,來生再見。”
說罷,盧瑥安轉身而去。
這瘦弱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飄然而去的背影,竟是秦譽見盧瑥安的最後一眼。
當夜,當軍中戰將還在沉睡時,大日帝國的軍艦已經悄然登陸。
盧瑥安一夜沒睡,在千裡眼密切注意著他們的行動,通知沿海守將後,帶領誌願兵們奮勇迎擊!
盧瑥安決不許首戰就慘敗!
一旦敗了,大日帝國長驅直入,他們全國人民得跪著生存,賠款割地,商口大開,沒有公行管製,麻粉大量流入,吸食之人形同喪屍……
可惜,他們廣城的火器還未裝備到位,這次展開的,是一場熱`兵器與冷兵器的對決,勝負未打先決。
一身武藝無處可用,麵對炮火的轟擊,他們隻能進行必死無疑的衝殺。夜裡,盧瑥安與吸食過麻粉時日無多的誌願兵們,每人都背著一張塗了熒光粉的大旗,數千活靶子吸引著火力,像著大日帝國的船隻飛奔過去。
敵軍的炮彈打一發,就能少一發,還能掩護後方隻能間歇性`發`炮的炮台,他們這些活靶子可有用啦!
無數炮彈砸落下來,炸飛了盧瑥安他們的肢體。
但是,他們絲毫不痛。
麻粉之`毒早就醉了神經,雖然透支了生命裡僅剩的力量,可他的痛覺幾乎全然消失。此時,盧瑥安連禿頭都炸飛了半個,手掌也沒了,可他依然能笑著衝鋒。
這是麻粉唯一的好處了,竟然半點也不痛呢。
快了,爬到船上了。
半夜,盧瑥安與數十誌願兵爬到船上,反手奪過他們的刺刀,反殺回去;甚至把他們的人直接塞進炮口,讓他們無從發`射!
大日帝國的士兵們臉上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想不到廣城的反撲,竟能如此恐`怖!
可漸漸地,過量透支、中炮、中彈、中刀的身體,終於體力全沒了,盧瑥安那殘破的身軀被一炮彈打飛下去,雙膝跪了下來,整個人轟然倒下。半瓣嘴唇親吻著這片浸染了不屈熱血的土地。
臨死前,似乎見到了這輩子記不起他的夫君秦譽。
秦譽眼神裡透出前所未有的傷懷,可嘴角竟然是笑著的,他溫柔地伸出手,撫摸著盧瑥安那光禿禿的頭頂,安慰他說:“乖,不痛了,不痛了。”
可他頭都飛了,哪裡還有頭頂呢?
幻夢真美。
……
誌願兵們不知疲倦,不知痛,待到天光普照,他們竟然打下了第一場勝仗。
喚醒沉睡的熱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五十年後。
盧父盧母,以及烈士們的長輩、遺孤,全都被照顧得妥妥當當。
每逢清明,秦譽和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踏進廣城的烈士陵園,跪倒拜祭。
當年火炮紛飛,骨肉亦四散紛飛,碎片到處散落,熱血混入了泥土裡,烈士們的遺骸分不出你我,隻能統統安葬在一起。在秦譽的主持之下,一起安葬在烈士陵園內。
陵園內,供人行走的道路兩旁,都種了參天的榕樹。
當日秦譽與一眾戰友親手移植,移植時,枝葉並不茂盛,今已亭亭如蓋矣。
像他的表弟盧瑥安,早早紮在心間。當時,秦譽未發覺情愫暗生,直到臨老時,思念像榕樹一樣長出根葉,獨木成林,秦譽才驟覺,記憶已經如此深長,紮入土壤。
如果,他沒有因夢防備,處處警惕,時時遠離;
如果,前兩輩子的記憶,他可以早點回想起;
如果,在盧瑥安戒斷時,他可以在身邊撫慰;
如果,在最後的那晚,他答應要求,能抱一抱盧瑥安;
如果……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直到來生,秦譽還是忘不了。
……
曆史課上,盧瑥安從昏沉中醒來,聽到講台上老師綿綿的講課聲,看到課本上,有著這樣的句子:
“自從兩彈一星研製成功,我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兩彈一星……從未有過的感動盈滿心間,盧瑥安的眼角,竟不禁滲出兩行淚水。
他明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可還記得,如果落後,就要挨打,他得為祖國之崛起而學習!
同桌戴初陽遞了一張紙巾過來,慍怒的聲音壓低,爆裂的火氣沉在低低的話裡:“老大!彆哭了!今天放學我們再揍他一頓!”
盧瑥安有十分茫然:“啊?”
“那個男小三!竟然敢撬老大牆角,還敢告狀,和那個敢給老大戴綠帽的,見一回揍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