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名字(1 / 2)

《斷指》劇組在準備晚上的遊戲,齊重焰得以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宗繼咳嗽著回到酒店,他今天沒什麼胃口,下了戲不等劇組發盒飯就先回來了。

小孩一進門齊重焰就看見了,同樣也聽到了他的咳嗽聲。

“感冒好點了嗎?”齊重焰再坐不住,走到宗繼前麵,麵帶關心地問道。

“是你,咳咳……”宗繼看到他十分驚喜,一激動,好不容易壓下的咳嗽又冒了出來。

他咳得太用力,太陽穴和手背的青筋暴起,眼角溢出淚水,口罩下的臉一片通紅。

齊重焰拍著他的背,宗繼彎著腰,像是被他攬在懷裡一樣。

“咳咳……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宗繼始終惦記著,手指用力抓住齊重焰的胳膊。

齊重焰瞳孔驟然緊縮,一切的疑惑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宗繼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不,應該是說,宗繼不知道他就是齊重焰。

“齊——”那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齊重焰卻突然改了話音,“氣喘勻了再說話。”

他拍背的動作不停,思緒飛速轉動,他想起網上那些有關他的評價。

自大,瘋子,脾氣差,不講道理……

他以前從來不在乎這些評價,看到也不過付之一笑。憑他的能力,不管彆人怎麼罵,他不僅不會少一塊肉,追著想找他拍電影的人,排隊買票看他電影的人也不會少。

反而更多。

但此刻他開始忍不住在乎了,如果,他是說如果,宗繼也是這樣認為呢?畢竟他對微信上的那個齊重焰如此冷淡。

齊重焰越想,越從哪些冷冰冰的字眼裡回憶出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宗繼仍抓著他,渴求著答案。

“我叫唐齊。”齊重焰迅速給自己編了個假名,唐是他母親的姓。

他沒去想當宗繼發現自己受騙時會如何,因為他想都不敢想!

“唐齊。”宗繼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臉上揚起笑容,“我叫宗繼。”

他心情大好,連帶著咳嗽都消停了。

“你感冒多久了?”齊重焰牽著他在休息區坐下,感受到他的態度,齊重焰覺得自己沒有把真名告訴他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沒幾天,我感覺快好了。”宗繼對誰都說感覺快好了,實際半點好轉的跡象都無。

“我知道一個老中醫,他醫術特彆好,就在影視城附近,要不我帶你去看看?”宗繼嘴裡的話,齊重焰半個字都不信,“你不是還在拍戲嗎?一直咳嗽也會影響狀態。”

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宗繼能感受到每次拍完,方導都會隔很久等他休息夠了才讓他繼續上場。

“那就看看?”宗繼不喜歡醫院,但勉強能接受中醫。對他來說,中藥的味道比消毒水的味道好聞多了。

“我先給他打個電話。”齊重焰拿出手機跟他解釋,“老先生從醫院退休後自己開了個中藥房,我問問他今天在不在。”

得知對方今天在中藥房出診,齊重焰馬上打了車帶宗繼過去。

老先生快七十歲了,人看著還很精神,說話也中氣十足。他把手搭在宗繼的脈上,讓他張嘴把舌頭伸出來。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咳成這樣了還拖,再拖下去就是慢性肺炎,甚至哮喘。”

老先生一邊訓著一邊給宗繼寫藥方。

齊重焰站在宗繼身邊,看著小孩被訓得埋下頭,露出一截白似雪的後頸,他摩挲兩下手指悄悄往裡靠了靠,兩人的手臂貼在了一起。

宗繼抬頭,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方便熬藥嗎?”宗繼搖搖頭,老中醫寫好藥方遞給身後負責抓藥的人:“那你們等兩個小時來取。”

藥房裡混雜著許多種中藥的味道,氣息略微有些苦澀,沾染到身上,宗繼抬起袖子聞了聞,感覺自己也滿身中藥味。

“你呢,最近老毛病沒有再犯吧?”老先生把目光轉向齊重焰,語氣熟稔,伸出手示意齊重焰讓他把把脈。

老毛病?什麼老毛病?

宗繼疑惑地看著齊重焰,眼裡被擔心覆蓋。

“沒事的。”齊重焰抬袖子露出手腕,小聲安撫了一句。

一隻手結束,再換另一隻手,老先生嚴肅的臉色漸鬆,宗繼放在案桌上的手攥緊成全,比齊重焰還要緊張。

“脈象不錯,我就不給你開藥了,注意保持情緒。”

齊重焰聽見小孩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嘴角浮起笑意。具體是什麼老毛病宗繼沒問,那是齊重焰的隱私,他不會去窺探。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你吃飯了嗎?沒有的話我請你吧。”

出了藥房,外麵已是華燈初上,呼吸的空氣充滿涼意,宗繼咳嗽兩聲,老先生開完藥方給宗繼按摩了幾下穴位,咳起來沒有以前那麼難受了,宗繼緊皺的眉頭舒展。

“好。”齊重焰走在宗繼前麵半步,他身材高大,擋住撲麵而來的風。

周圍似乎溫暖了不少,宗繼止住咳嗽問齊重焰想吃什麼,他看向了馬路對麵的一個小店,照片上寫著養生藥膳的名字,“等你感冒好了再請我吃大餐吧。”

小孩半年來長高不少,但身上的肉一點沒多,瘦弱的模樣令齊重焰懷疑他可能比之前還要輕了。

過馬路去到對麵的小店,老板娘笑著招呼他們。問他們想吃什麼,齊重焰一指宗繼,讓老板娘推薦適合他吃的菜。

慢悠悠地吃完飯,回中藥房取了熬好的藥,宗繼皺眉看著那一袋袋褐色的液體,還沒喝就感受到苦了。

“良藥苦口利於病。”齊重焰看穿他的心思,“你不會偷偷把他倒掉或者扔掉的吧?”

“當然不會!”宗繼向來不會浪費,如果真的不想喝藥,他根本就不會來。

小趙發消息提醒離夜戲開拍還有半個小時,齊重焰把宗繼送到酒店,把手上裝著中藥的袋子遞給他:“好好吃藥,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宗繼驚愕道。

“拍戲。”

剛才的情形在宗繼腦海中猶如走馬燈一樣劃過,他原本以為遇見唐齊隻是巧合,現在看來對方分明是特意在酒店大堂等他。

他知道自己感冒了,所以才一開口就問自己感冒好點了嗎而不是感冒了嗎。

“謝謝。”千言萬語最終彙成兩個字,宗繼朝他揮揮手,“你趕緊去拍戲吧,不要遲到了。”

齊重焰的身影消失在逐漸飛揚的白雪之中,落在他深色的大衣上。宗繼在酒店門口站了一會,才轉身進去。

手裡的中藥沉甸甸的,還保留著一點微熱,宗繼打開袋子,最上麵赫然是一包紅色的牛奶糖。

手機屏幕亮起,來自唐齊的信息躺在短信箱中:喝完藥記得吃糖,祝你早日康複。

深褐色的中藥泛著不太美妙的氣息,再加上老先生還開了一味黃連,宗繼捏著鼻子喝完,臉皺成一團。

幸好還有他準備的牛奶糖。

濃鬱的奶香和甜蜜滋味在口腔中爆開,驅散中藥帶來的苦味。

齊重焰推薦的老中醫非常有效,宗繼把中藥喝完後咳嗽也徹底痊愈,牛奶糖還剩大半,被他收了起來,隻有在最累的時候會偷偷拿一顆出來當做對自己的撫慰或者獎賞。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二,宗繼起床先收了來自孫大娘和劉旺的紅包。

拿出最後一顆牛奶糖,宗繼雙手合十將其包在掌心,低頭默默許了一個願望,然後撕開糖紙一口吃掉:“祝我生日快樂。”

三個願望太奢侈啦,他有一個就夠了。

在酒店餐廳吃了一碗加蛋的麵條,宗繼捧著保溫杯坐上劇組的大巴。

寒冬的氣息籠罩在冀北城中,氣溫一日低過一日,宗繼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從車上跳下來,黑白兩色的羽絨服讓他看上去就像隻一躍而下的小企鵝。

進了室內,宗繼抖落身上的涼意,先摘掉口罩,然後是手套、圍巾、帽子,脫掉羽絨服之後,裡麵是一件輕薄的羽絨背心,再往內則是毛衣。

不過脫掉羽絨服後宗繼就沒再脫了,大化妝間內人員不停進進出出,寒氣不斷往裡灌,衝散暖氣帶來的熱意。

時間還早,互相打招呼的聲音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困意,宗繼被此起彼伏的哈欠聲感染,也悄悄張嘴打了一個哈欠。

化完妝宗繼才去換衣間穿好高升的西裝,他脫掉羽絨背心和毛衣,露出被兩層保暖內衣包裹住的瘦弱身軀。

從湘市到冀北的宗繼,宛如飛反了方向過冬的候鳥,在凜冬之中苦苦掙紮。

走出化妝間,撲麵而來的寒風讓宗繼不由打了個寒顫。抱著灌滿開水的保溫杯,宗繼找了個背風但不擋視線的位置坐下溫習今日的戲份。

他脊背挺直,仿佛身下坐的不是批發市場五塊錢一個的小板凳,而是高宅正廳中的太師椅。

宗繼不是高升,他的一言一行不過都是在模仿,模仿他從劇本和各種民國劇中構造出來的這個角色。

所以他從未入戲,每次脫下身上的戲服,他的步伐都會從高升的穩重變回少年人的輕快。

他的這種狀態讓方導略有些遺憾,如果宗繼能徹底入戲,那高升必然會被賦予更深一層的靈魂。但方導同樣也明白,現在的宗繼還不能達到這一步。

不知道他會在哪位導演的手下完成真正的蛻變,方導很是期待那一天。

重新裹回小企鵝的模樣,宗繼蹦躂著出了劇組。

劇組中無人知曉今天是他的生日,宗繼並不失落,看著等在門口的劉旺,他露在口罩外的雙眼瞬間變成了兩輪彎月。

“生日快樂!”劉旺隔著帽子摸了一下他的頭發,冬天晝短夜長,此刻的天光不甚明亮,他仍將宗繼變化的表情儘收眼底。

宗繼具體的出生日期誰都不清楚,身份證上的日期是宗奶奶給宗繼上戶口的時候隨便說的,沒有什麼特殊意義,所以宗奶奶便把她撿到宗繼的那天定為了小孩的生日,臘月二十二,恰巧還是立春。

劉旺的十八歲生日是在家裡過的,孫大娘做了一大桌好菜,叫上親朋好友熱熱鬨鬨吃了一頓。

宗繼的十八歲生日同樣也要熱熱鬨鬨的。

劉旺提前半個月開始準備,雙層的蛋糕訂做好直接送到火鍋店。宗繼走進包廂,黑暗中十八支蠟燭散發著暖盈盈的光,映著一張張笑臉。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們用手打著節拍唱起生日歌,宗繼又把早上的願望許了一遍,然後一口氣吹滅所有的蠟燭。

“大娘你怎麼來了!”吹滅蠟燭後他猛地抱住了身邊人的胳膊,孫大娘竟然也來了!

劉旺中午去車站接的人,為了給宗繼驚喜,所以母子倆都把他瞞著。

從宗繼的笑容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這是宗奶奶走了以後宗繼過的第一個生日,孫大娘也一直惦記著,乾脆把年豬提前殺了來冀北給宗繼過生日。

然後再玩幾天,等兩個孩子放假了一塊回去。

宗繼主刀把生日蛋糕切塊分了,鬆軟甜蜜的奶油在舌尖融化,腦內的多巴胺不停分泌,滿是幸福的滋味。

得知今天有人過生日,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火鍋店也放起了生日快樂歌,服務員端著插了小煙花棒的果盤進來。

宗繼半是開心半是害羞,臉紅得如同水汪汪的蜜桃。

“大娘回去睡我的房間吧。”宗繼攔下出租車讓孫大娘和劉旺坐上去,“我住酒店,早上可以坐劇組的車到片場,比較方便。”

宗繼說了許多住酒店的好處,讓孫大娘放寬心睡他的房間。若是住家裡,下了公交車得走大半個小時,寒冬臘月的太磨人。

孫大娘這才鬆了手放開宗繼:“那你路上小心點。”

宗繼朝孫大娘和劉旺擺擺手,捂了捂發燙的臉,露出一個略顯傻乎乎的笑容。

他晚上喝了點酒,意識有三分不清醒,行道樹上掛的彩燈在他眼裡閃爍著放大,猶如剛才果盤上點燃的煙花。

燦爛,明亮。

酒精逐漸麻醉了神經,宗繼的步子越走越慢,最後在靠近酒店門口的花壇邊上蹲下來。

去年的今天,他還和奶奶約好要一起給他慶祝十八歲的生日。

宗繼從包裡拿出抽繩錢包,取出裡麵的紙幣後,從底部倒出兩枚一毛硬幣。硬幣被體溫浸暖,散發著金屬的光澤。

這兩枚硬幣是孫大娘在給宗奶奶換壽衣的時候從她身上找到的。

村裡有個習俗,老人走的時候身上帶的錢是留給後人的財,此刻卻成了宗繼思念的寄托。

接觸到空氣的硬幣慢慢變涼,宗繼重新用手心焐熱:“奶奶,我好想你啊。”

齊重焰遠遠地就看見花壇邊蹲著一個人,看不清臉,隻露出一頭細軟的黑發,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放慢了腳步讓小趙先上去,然後拐向花壇。

淺淺的酒香混著奶香嗅進他的鼻尖,齊重焰跟著蹲了下來。

黑黢黢的兩團,一大一小,像變異了的巨型蘑菇。

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宗繼抬起頭來,他身體因為驚訝而晃動,齊重焰伸手扶住他的後背,以免他後腦勺與花壇來個親密接觸。

宗繼繼續蹲穩:“你怎麼來了。”

說話間酒香和奶香更濃,連聲音似乎也充滿了奶味。

“為什麼不開心?”齊重焰沒有拿開宗繼背後的手,隔著層層衣物都能感受到小孩的脊骨。

少年人的身材單薄中帶著柔軟,肩膀也不似齊重焰那般寬闊,所以他不夠堅強也沒有關係。

“我沒有不開心。”宗繼眨眼,完全沒意識到濕透的睫毛已經將他出賣,“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我還吃了蛋糕,怎麼可能不開心!”

說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說服自己。

除了酒香和奶香,宗繼身上還有殘留的火鍋味,不難看出他剛剛和朋友慶祝完自己的生日。

十八歲嗎,齊重焰瞬間想到自己的年齡,二十八,他們之間差了一個十年。

果然還是個小孩,齊重焰鬆開手:“你等我一下。”

他很快起身走遠,宗繼望不見他的背影後低下頭,默默往裡縮了縮。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五分鐘,也可能是十分鐘,或者更久,齊重焰提著袋子出現在宗繼身邊。

他氣息不穩,呼吸聲急促而沉重,好像剛剛經曆過急速的奔跑。

“給,你要的白心薯。”

冒著熱氣的烤紅薯在齊重焰手中掰開,熟悉的味道讓宗繼瞬間忘了呼吸。

齊重焰把摸著不那麼燙了的烤紅薯放在宗繼的手心:“你應該更喜歡不用勺子直接咬著吃吧。”

宗繼愣愣地接過烤紅薯,指尖撕掉最外麵的那層皮,大口咬下。

水潤而清甜的果肉熱乎乎地裹住牙齒,不用嚼一抿就咽了。

宗繼晚上其實已經吃得很飽,但他仍然把齊重焰掰開的烤紅薯吃了個乾淨。

小孩臉上恢複笑意,齊重焰暗歎哄他竟然如此容易,接著提溜著他的胳膊把人拉了起來。

或許是夜色太美,又或許是酒意上頭,宗繼站起身後忍不住將臉埋進了眼前這個令他快慰的胸膛。

“謝謝。”悶悶的聲音從胸口處傳出,震動的感覺仿佛細微的電流猛地竄向四肢百骸。

齊重焰用最大的自製力找回被宗繼這一抱衝散的意識,垂在身側的手泛著細密的癢意。

終於,他輕輕地輕輕地將手擁了上——

“啊!”

路邊傳來一聲尖叫,懷抱一觸及分,兩人瞬間轉過頭去,卻隻看見一個落荒而逃身影。

“噗——”

旖旎的氣氛消失,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大晚上的,花壇邊突然鑽出兩個黑影什麼的,確實容易把人嚇到。

齊重焰掩下心頭的遺憾,摸摸宗繼的頭發,將袋子遞給他:“生日快樂,早點回去休息。”

如果他不是唐齊,現在應該跟著宗繼一起進酒店。

然而此刻他隻能謊稱自己住彆的地方,目送宗繼離開。

用袋子裝的生日禮物很是簡陋,一支金色的鋼筆,三個單獨包裝的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