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涯手腕處的藤芽正是凶猛的時候, 光是忍受疼痛就已經足夠步涯受的了,更何況現在又有妖藤分|身依附著龍骨之力攻擊他們。
漫天飛舞的妖藤觸手, 木無患攬著步涯閃躲得輕鬆。
步涯略微反應了兩秒, 才反應過來木無患說的妖丹是什麼——之前的守門妖,據說是七尾狐。
木無患當時滅了守門妖, 把它的妖丹給了自己,自己把它收在納戒裡。
還記得那時步涯因為內海空虛而昏迷了一瞬,醒過來之後木無患便問過她, 要不要換個修煉的路子走。
之後把妖丹遞給她的時候,小白也是一副心下了然的樣子, 幫忙把妖丹塞進了步涯的懷裡。
到了此時木無患再提, 步涯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木無患說的換路子到底是換什麼路子, 不是丹藥和天材地寶的丹修,他分明說的是讓步涯走妖修的路子。
步涯心裡一緊,正待說話,手腕上的疼痛之感猛地暴漲,險些痛呼出聲。
她生生將這疼痛壓下, 然後才咬著牙惜字如金地道, “我,是人。”
這話容易帶出些誤解來。
木無患一頓,然後露出幾分淺笑, 帶著幾分諷意,不過好看的人,笑得諷刺也不影響其好看, 嘴角彎起來的弧度堪稱醉人。
他“嗯”了一聲以示停頓,然後笑道,“眾生平等。”
麵對步涯,這言辭是收斂幾分。這話直接翻譯一下,大概就是——人又不比妖高貴,何必舍不得一個身份?
實則步涯之意並不是糾葛於人妖的高下低劣。
畢竟她是坤澤體質,真要談及高下低劣,她比妖也好不了幾分。看她當初在琨吾宗的待遇就可得知了。
更何況,妖還有天生的妖力呢。步涯受那麼多欺負,還真寧願要自保之力,不要那個高貴的虛名。
她說的“我是人”,是指人妖之彆。
她在這本原書之中並沒有見過人用妖丹的例子,但是其它的和影視作品用這個設定的不少。
人用妖丹,很難有好下場,等著他們的要麼是走火入魔心智儘失,慘烈而死;要麼是妖丹奪舍,人淪為傀儡軀殼。
更何況,若真是有了妖丹就能修為大增。天底下有修仙之心卻無根骨的人那麼多,隻怕個個都去挖妖丹去了。
哪裡等到的步涯來做這個開先河的人。
木無患指風如刀,削去好幾根伸到他們這裡來的妖藤,問道,“考慮的如何?”
步涯想了想,蒼白著唇色道,“就沒有不良後果呢?”
木無患:“有我。”
步涯:“那,便是有不良後果咯。”
木無患倒是不曾把這點不良後果放在眼裡,輕笑道,“我會幫你。”
步涯道,“疼可以忍,可我暫時還沒做好準備走錯路。”
這種飲鴆止渴的主意,實在算不得好。
現在的手腕雖疼得厲害,但是有木無患幫忙壓製,也未曾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若是現在藤芽已經暴烈入侵,抵達心肺爬去頸項,快要從嘴巴裡伸出來了——這才叫走投無路。
而現在,在它們依舊鎖在手腕之處的方寸之地。
木無患雖說會幫,但若是他幫不了呢?若是出了意外呢?
回頭變成個渾渾噩噩的妖不妖人不人的怪物,厲害是厲害了,可這種厲害有什麼用,到時候我找誰哭去?
木無患聽步涯已經下定了主意的樣子,也不勉強,隻輕笑著道,
“做妖修就可以和我一起活得長長久久,有什麼不好?”
步涯知道自己現在也就劍意境界,自當是比凡人的壽命長不了多少。
可是她迷之自信地覺得,她就是能活到壽與天齊。
隻是此時忍痛就夠疲累了,懶得與木無患分辯。
木無患看步涯疼得說話的力氣都快分不出來,臉上的笑意未免淡了幾分。
步涯這麼折騰,心疼是心疼在他心裡。
可惜步涯半分自覺都沒有。
綿綿靈力入體,步涯微閉上眼睛,專心將神識沉於內海,看自己靈力還剩幾何,有沒有壓製疼痛之法。
這時,石階上原本張牙舞爪的藤蔓突然都停頓了一瞬。
然後就都像得了什麼詔令一般,紛紛回縮,往山頂的龍骨老巢撲。
可已然是來不及了。
它們還隻來得及回到半山腰,突然就傳來一聲爆炸之聲。
那棵巨大的藤蔓瞬間爆成了齏粉。
爆炸帶來的氣浪幾乎掀動了半座山,大貓都被氣浪掀開了幾丈,然後落在屋頂上才找回平衡。
步涯在木無患懷裡,兩人雖未被氣浪掀飛,但是那強勁的風直接帶動衣袍獵獵作響,發絲亂飛。氣浪裹挾著妖藤的殘骸粉末,幾乎刮得人皮膚生疼。
這藤蔓分|身一死,步涯手腕上的疼痛也緩和了幾分。
想來這分|身在此處吸收龍骨之力來供給本體。龍骨之力強大,這分|身對本體也必定緊要得很。
這處分|身一破,想必妖藤本體所傷也不輕。
木無患帶著步涯到達山頂的時候,小白正在龍骨下的珍奇異寶堆裡翻東西。
不必說,剛剛的妖藤分|身自然就是小白除的。
小白聽聞身後有動靜,便轉過身來,拋過來一個東西。
木無患抬手接住,卻發現是一份卷軸。
說是卷軸,卻並不大,長約六寸,酒杯口般粗細。小巧且華麗,呈漆黑,布帛背後有暗紋。
木無患:“這時什麼?”
小白道,“我在這破爛堆裡發現的唯一一個有用之物。”
步涯接過來,將這卷軸展開。
卷軸展開之後,就見其上如同書卷目錄一般,一排一排寫著名目。
步涯多看了兩眼,發現都是妖獸的名字,整份卷軸全都是。而且還分類詳細。
有些步涯在妖山見過,有些在原書之中看到過,更多的是連名字都不曾聽說過的東西。
這卷軸小雖小,看著隻有酒杯口那般粗細,但是卻長得很,仿佛可以無窮無儘地展開下去,地上滾開厚厚一摞也沒看到儘頭。
步涯突然有些惡趣味地想把這東西從山頂石階拋下去,看看它能不能鋪到山腳。
木無患大概是看出來步涯心中所想了,把卷軸接過來了,笑道,“收拾的時候有你哭的。”
步涯奇道:“我收拾它做什麼,鋪著不就好了?”
步涯暫時沒看出收拾這東西的必要,這麼妖怪清單似的,能拿來做什麼?
小白隨手在地上撿起一個爐鼎一樣的東西,吹了吹灰,道,
“你可彆說的那麼絕對,回頭供著它都來不及。”
步涯:“你倒是說說看,我供著它做什麼?”
小白拿著爐鼎晃蕩過來,看了一眼卷軸上的名目,隨手點了一個。
隨後就見著這原本密密麻麻的妖怪名目消失,就如同墨水寫就的字體融進了水裡,化成幾縷隨意飄動的墨煙。
隻剩下點過的那個名字還在原處。
緊接著,這墨煙在紙上浮動片刻,就重新聚合,落成左右兩部分。
左邊是此妖獸的畫像勾勒,右邊則是一副小畫,清明上河圖一般的畫風。
這畫上有小人,有妖獸,有些簡單的地形描摹。
步涯略一比對,就發現這圖是此處之景的對照,甚至於他們本身,也在這畫中有所標示。
上有三個小人,代表著步涯的小人線條落筆乾淨利落,代表小白的小人線條縈繞著黑氣。
至於木無患,代表著他的小人,居然線條散發出微微的白光。
步涯的小人懷裡有兩隻小貓,再遠處有一隻大貓。
再往遠處走,小圖邊緣地帶,能見得些各種描繪的妖獸形狀,不得其名。
小白的目光在木無患那帶白光的線條上流連片刻,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木無患一眼。
步涯倒是沒留意這個,她正看著這卷軸上的水墨版大貓,圖上的“它”正在跳躍移動,向自己這處靠近。
步涯抬頭,就看到大貓果然躍上石階,向自己這邊走過來。
這圖像上的妖獸活動軌跡和現實中是相對應的,現實中的大貓移動,這卷軸上的大貓便也看著在移動了。
小白點了點左邊的妖獸圖像,道,“若是附近有此種妖獸,那麼落在這小圖之中的便會是紅色——你可以拿著你的美人試試看。”
步涯一怔,回看向小白,心道“美人”是個什麼東西。
木無患示意了一下正在走過來的大貓。
之前步涯帶大貓回天上天的時候,小白一副震驚的樣子,步涯給他介紹大貓之時,便誇自家大貓是個大美人。
步涯經過提點才想起來,小白倒是記得清楚。
不過提及當時的舊事,步涯倒是忍不住重新開始審視起小白來。
之前小白一直都是純良無害的樣子,話嘮加老實人的屬性,似乎是任步涯欺負。當時見到大貓也一副嚇到不敢出門的德行。
可今天下到這地下來,這人全然不是那樣,更何況剛剛小白還滅了這妖藤。
小白發覺步涯看著自己,詫異道,“你盯著我做什麼,不是嫌棄我這滿臉的黑鱗傷眼麼?”
步涯收回目光,沒多言。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手上卷軸,突然有些猶豫要不要重新衡量小白這個人。
這時她今天第二次起這個念頭了,第一次是他被地狼扯入地下,步涯放出神識,然後發現他尚有餘力的時候。
老實說,在今天之前,木無患和小白之間,步涯是和小白更親近的。
因為小白自來熟,話嘮嘴賤,老實人,看起來不讓人覺得危險。
步涯有點頭疼,她已經不自覺之間把這兩人當朋友了。
剛剛毫無猶豫地說出蒼龍神識的時候,她就該有自覺,她把他們倆和自己放在同一陣線裡。
小白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步涯心中所想,隻自顧自地把話題拽回來,點了點這卷軸道,
“蒼龍界多妖修,蒼龍的這份卷軸大概就造出來的百妖圖卷。一來這東西可以知天下妖獸樣貌。二來,你這修為一般,又放不出神識,拿著它就能清楚周圍有無妖獸,自保還是有用的。”
木無患聽罷,不動聲色地揚了一下眉毛,嘴角翹起,卻沒說什麼。
步涯已經能放出神識了,放出神識的第一瞬間就是知道小白坑她。
可惜小白尚且不知。
“就這樣?”步涯避開了話題道,“也沒什麼大用。”
“話不要說的太滿,”小白抬手往這卷軸上撒了一把灰。
灰塵直接融進了卷軸裡,然後就見剛剛的筆畫又成了墨煙,再凝聚之時,左邊成了一副張牙舞爪的藤蔓圖,右邊的小圖之上突然多了許多紅色的小藤蔓。
步涯看著這變化一怔。
剛剛那一把飛灰是妖藤分|身的的齏粉。
落在卷軸上,卷軸便識彆出了這是什麼妖,周圍還有哪些分布。因為是用妖物的一部分進行的定向搜索,所以連分|身都在圖中有所標識。
小白語調之中帶著點得意,“你且再說,有沒有大用?”
步涯:…………
步涯正在尋這妖藤,如此一來還真是有點無話可說,但是不妨礙她賞了小白一個白眼。
回頭再看這卷軸。
左邊的圖像一側寫著【蛇騰】二字,這應當就是妖藤的名字了。
步涯心道這名字倒是取得奇,就聽說過騰蛇,沒聽說過蛇騰的。
蛇藤還差不多。
右邊的小圖把那些一簇一簇的小妖藤都以紅色標示,看其大小,應當是蛇騰分|身。
不過帶著這個東西,尋蛇騰本體倒確實方便的多,總比現在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來的強。
這東西也算是於步涯有大用了,步涯把它好生收卷起來。卷到一半,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道,
“那這東西能不能查……額,小患的來曆?”
木無患一怔。
他剛剛全程就是個看客,摟著步涯以防她過於虛弱而摔倒,沒想到突然就點到自己這裡來了。
小白此時倒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笑著道,“倒是可以試試看。”
步涯轉頭看向木無患,一雙桃花眼裡若有星河。
此事畢竟還得征得木無患的同意,他要是不願,步涯和小白兩人也迫不得他。
木無患看著步涯失笑,“要怎麼試?”
步涯重新把卷軸打開,抓著木無患的手按在卷軸上。
按上去之後,卷軸還沒出變化,步涯先被木無患的手給驚著了。
那手黑通體漆黑,黑得像是用一截焦炭雕成手的形狀。
落在卷軸之上,黑白對比得驚心。
步涯之前也瞟見了木無患的手,也聞到了焦木香,可終究比不得這麼直觀看起來的驚心。
小白倒是神色不變,看著卷軸無甚變化,笑道,“看來小患不是妖修了,這卷軸上沒他的名目。”
木無患抬起手,道,“那真是可惜了。”
步涯重新開始收卷軸,神色鬱鬱,卻什麼都沒說。
她也找不出什麼可說的。
小白手上還拿著爐鼎,此時隨意往地上一拋,也懶得一個一個翻看這所謂的“破爛堆”了。
直接放出神識挨個掃過去,看有沒有什麼能用的。
一路掃過去珍奇寶貝倒也確實不少,可要真提起“想要的”“能用的”,卻沒幾個可用。
不怪他嫌棄這些東西都是“破爛堆”,他是來尋甘木赤泉的,這些東西在甘木赤泉麵前確實不夠看。
步涯收好了卷軸,也沒忍住多看了木無患的手兩眼。
木無患自然留意到了步涯的眼神,卻是不動聲色。
小白神識掃到一半,好似發現了點什麼,一個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森白龍骨之上。
他在龍骨上幾個起落,最後在龍爪上停下來。
半蹲下身,細看了片刻,然後招呼步涯他們過去,木無患便帶著步涯一起落在了同一個位置。
木無患道,“尋到甘木赤泉的線索了?”
小白搖頭,指著龍骨上的一處紅色銘文,道,“我是來讓你看這個的。”
步涯對銘文實在沒什麼研究,隻能在旁邊等著這兩給科普。
可等了半晌也沒回應,還是得自己開口求教道,“這銘文怎麼了?”
木無患道,“和我手腕上的銘文相似。”
步涯一怔。
她細看了這銘文幾眼,果真是相似。
步涯奇道,“你這銘文不是用來壓製修為的嗎?”
小白笑道,“龍骨上的銘文隻怕也是用來壓製修為的——我就說那妖藤吸收了龍骨之力,怎生的還是那般廢物,原來蒼龍把自己的修為鎖上了。”
蒼龍雖身死,但知道自己這凡軀留在人間也是禍害。為了防止自己成為凶惡妖獸的助力,便給自己也下了封印銘文。
這樣,即使有蛇騰這樣的妖物尋到了蒼龍遺骨,也取不了多少妖力,不至於為禍人間。
小白不知是讚賞還是嘲諷地道,“他倒是人間大善,連自己也不放過。”
步涯看著這銘文,突然想到,若是這蒼龍真是人間大善,那木無患呢?
木無患是什麼身份,或者是他做了什麼,才會被蒼龍封印了修為鎮壓在這妖山。
人間大惡?
小白道,“咱們不如把這龍爪子卸下來帶回去,將來小患若是尋到了什麼解開銘文的方法,就先拿這龍爪試一試。”
步涯:“…………”
小白一句話把步涯的思緒給打亂,她看向小白,目光頗為一言難儘。
罷了,第一次遇上他的時候,他能把自己體內挖出來的鮫人蛋給煮了吃了,不能指望他有正常的道德觀念。
所以步涯道,“那也得你卸的下來。”
“不試試怎麼知道,”小白挽了挽袖子,看向木無患道,“小患你要麼?你要我就試試。”
木無患也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略一思襯,居然笑著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