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光熹微, 沒看到東方天空的雲彩被初升的太陽染成暖橘色, 雲彩的邊緣是一條的金色邊線。
天上天的日出一直都是如此美。
步涯看著身邊這個灰蒙蒙的人影, 莫名覺得這人似乎和這日出不太搭, 朦朧得像是一團鬼氣, 仿佛太陽升起來這團灰蒙蒙就要被太陽光線給灼成一團黑煙, 消散於天地之間。
“非也, ”那人如同上次一般,笑道, “隻是殘存神識而已。”
步涯不客氣地道,“那不就是蒼龍, 你非得糾正這個?蒼龍或是蒼龍神識, 對我而言都是同一個東西。”
步涯看不見蒼龍的神情,可是聽到了這人的笑聲。不禁露出一點不太高興的神情來。
她不覺得自己剛剛這番話有什麼可笑的。
蒼龍笑意未褪,道, “你周身靈氣運轉穩定了許多, 看來是境界提升了。”
“托你的福,”步涯對自己境界提升如此順利的原因多少也有些自覺。
“可我還是想知道,”步涯從容地道,“你到底把什麼東西放進我體內了, 橫豎我也沒那個能力取出來,你不如告訴我一下,讓我也好心中有個底。”
蒼龍卻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步涯:…………
最恨你們這種手中拿劇本還要賣關子的人,都是缺少主角的毒打。
“那換個問題, 木無患……額,你知道木無患是誰吧,”步涯看蒼龍的這模糊影像似乎是點了一個頭,然後才道,“知道就行,那你告訴我,木無患是是什麼來曆?”
蒼龍:“你是為自己問的,還是幫他問的?”
這個問題步涯還真未曾想過,她想知道便問了,至於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還是為了木無患而想幫他弄清來曆,她沒曾細分。
步涯便道,“重要麼?”
蒼龍道:“於你而言不重要,於我而言重要的。”
步涯:“怎麼說?”
蒼龍:“你想知道,我便可告訴你。但是他想知道,是不行的。”
這可是有意思了。
步涯揚了一下眉頭,湊近了笑道,“那我不告訴他。”
蒼龍靜默了片刻,雖說隻是一團灰蒙蒙,但是步涯能感覺他的視線直視著自己的眼睛。
蒼龍笑了一聲,“愛說謊可不好。”
步涯被戳破,臉上沒露出什麼來,心中卻暗道,一團神識這麼敏銳做什麼。
步涯將剛剛那刻意拉近的距離退開,語氣恢複了之前的淡然,道,
“你既不肯告訴我你給我體內放了什麼東西,又不肯告訴我木無患是什麼來曆,你就單單坐在這裡,可你是一團神識,而且比我能力高出太多我也拿你無可奈何——”
步涯列舉了一大堆,然後得出結論道,“你是來專門氣我的?”
這話可就冤枉蒼龍了。
蒼龍看步涯一副沒好氣的樣子。不禁笑道,“你忘了一件事。”
步涯沒忘,她故意不提及的。
蒼龍補充道,“我之前提過,我對有所求。”
步涯心道,“有所求”我也沒見你有什麼誠意。
她不動聲色地穩住,等著蒼龍先開口。
兩個人之間按進了許久,然後才聽蒼龍笑道,“你就如此想知道這兩件事情的答案。”
步涯:“小患的事暫且壓下不提,你給我體內封了東西,我難道不該知道它是什麼嗎?若是哪日我走火入魔,或是體內的東西使我爆體而亡,我豈不是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蒼龍道,“確實在理。”
步涯一口氣舒緩出來,正等著蒼龍給她個說法,卻又聽他道,“不過我確不能這時告訴你。”
步涯:“…………”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有所求是吧?你接著求吧,我答應你了算我輸。
蒼龍道,“難道你不想先知道我對你的所求是什麼嗎?說不定也是對你有益無害呢?”
步涯:“你下輩子準備叫雷鋒?”
給我塞了不知名的東西要我保管,是對我有益無害的。
現在找我給你幫忙,也是對我有益無害的。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倆利害關係這麼一致?天天都可以是這種雙贏的勾當。
而且步涯是從現代社會過來,知道有種東西叫做“話術”。
他會強調你的收益麵,而不提自己的。從而達到讓你天天累死累活的做事,還覺得自己賺翻了。
實際上呢,事兒都是你做的,他的收益麵比你大了雙倍不止。
步涯有理由相信,現在蒼龍說的“有益無害”,要麼就是這種話術,要麼就乾脆是誆騙自己的。
天底下哪兒來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再說了,就算天下掉餡餅,誰說餡餅就不會砸死人呢?
步涯已經完全擺出了一副“你不告訴我我想知道的,那麼你那個‘所求’也就不用說了,說了我也不會管的。”
蒼龍道,“若是我說,我可以指點你境界提升,讓你三五年間躋身當世大能之列,可算是對你有益無害。”
步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明明平時大貓敏銳的很,步涯翻個身它都能有所感覺,可這次大貓卻似乎對步涯起身毫無所覺。
此時天光已經接近大亮,步涯站起身之後便可俯視這灰影,
“其一,我是劍修你是妖修,咱們道不同。其二,你既不肯說給我體內放了什麼,也不提為何要指點我。我細想過,我於你也沒什麼恩義交情——你突然拋下這麼大的甜餅,我可不敢吃,誰知道是不是喂肥了就把我送去宰的。”
說到這裡,步涯不禁笑了笑,“不過你是妖聖嘛,哪怕隻剩神識,修為境界也非我可比。你可以試試拿刀放在我脖子邊上,說我不聽你的,你就殺了我,看看我會不會就範。”
蒼龍聽罷,笑起來,“這個主意倒也是不錯。”
步涯聽這話一愣,差點以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下意識就開始防備起來。
“不過若是如此,你怕是要看輕我了,”蒼龍卻沒什麼動手的意思,他笑道,
“我對你的所求,自然不是對你現在有所求。須得你成為當世大能,才有能力完成我的囑托——你且再想想,三五年便可躋身當世大能,就算是這之後要為我做些事,可這筆交易你也不虧的。”
說罷他便如薄霧一般消散了,空氣之中留著他的餘音,依舊是讓步涯不要和木無患二人提及他來過的舊話。
他消散之後,大貓才醒轉過來,側頭看了一眼已經起身的步涯。卻也沒發現什麼異樣,於是又躺回去睡下了。
聽到蒼龍的話,步涯在原地稍微愣怔了一下,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才歎口氣,動身去小池邊洗漱。
“三五年躋身當世大能”,這話還是有些誘惑力的。
人有想要的,就會有弱點。
就好像有人拿兩個億砸過來,說,這錢你先隨便用,不夠我還有,就是以後給我幫點小忙就行。
敢拿嗎?不敢。
想拿嗎?想的。
小池的水撲在臉上,步涯搓了搓臉,自己對自己道,你醒一醒,這種買賣都是有命做沒命享的!
鬆開手的時候有幾縷額角的碎發黏在雪白的皮膚上。
步涯看著水中的自己,一張絕世佳人的臉,這個樣子都能看出幾分美感來。
可是這臉蛋的背後,是根骨奇差,是世人鄙夷。
步涯洗完了臉,原本想要練劍,可終究沒什麼心思,就乾脆坐在秋千架上輕輕的晃蕩。
要是自己穿成個骨骼清奇天縱奇才多好,直接甩蒼龍一臉——姑奶奶自己練,也能三五年變成當世大能!
可……她自己知道,這身體天花板太低了。這次運氣好,上了劍心境界。下次境界提升,還不知該如何。
她就這麼一直晃蕩到自己聞到了一點清淺的果木香。
木無患過來在這秋千架上坐下——這秋千架原本就做的大,坐下兩人綽綽有餘。
木無患道,“還在想蛇騰的事。”
步涯道,“不是。是……”
話到了嘴邊,不知怎麼的,想起之前蒼龍說的莫要與他們提起。步涯居然一時有點猶豫。
此事不是步涯防備木無患,而是她對蒼龍給的說法動心了,所以才會把蒼龍的話放在心上。
反應過來這點,步涯越發覺得心裡不舒服了,她乾脆拿起劍從秋千架上跳下來,道,
“陪我練劍?”
到底還是沒對木無患提及此事。
不過步涯一段時間確實一直在考慮此事,雖說她很想要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但無奈誘惑太大,實在是做不到。
最近下山打獵的時候,小白也跟著湊了個熱鬨。
甘木赤泉的下落他還得接著找。
步涯倒是挺好奇,這人看著不著調,到底是哪裡來的毅力在妖山待了兩百多年。
就一直一個人,尋找一個東西。
步涯忍不住問過小白,“你們是天魔,生來就是魔修,那你也應該有家人才對……”
“後天走火入魔的魔修也有家人的,”小白聽著這話,忍不住打斷道,“誰也不是天地間憑空蹦出來的。”
“…………”步涯道,“誰說這個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家人應該也是天魔,過了兩百年也必然還活著。你在這地界待了兩百年,他們都不管你的嗎?”
步涯說完之後小白也沒說話,這麼寂靜的時間,步涯心裡“咯噔”一下,心道該不會小白的家人都死了吧。
雖說天魔壽命長,可是他們那地界也亂啊,死幾個人豈不是正常的很。
這麼一想,步涯突然就心生歉意,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提起這話來,
“那什麼,我不是故意的,對不住啊。”
小白:????
小白:“……你想到哪兒去了?”
步涯:“你的家人他們……”
“好得很,”小白這話情緒有點怪,步涯隱約能察覺到他和家人的關係不是非常和睦。
步涯也心知自己不該起這個好奇心,於是乾脆閉了嘴,準備把這個話題掐斷在這兒。
可話題打開了,哪兒是她想關上便可以關上的。
小白:“你不也是落在這妖山有段時日了,怎麼沒見你家人來找你?”
“這得看你說的是我的哪種家人了。”步涯倒是沒什麼顧及,“我的家人分成兩種,一種是關心我,但是壓根沒法抵達妖山的。還有一種是可以抵達妖山,但是他們在坐等我死的。”
“那倒是巧,我和你相似,”小白笑著道。
步涯:“…………”
步涯一直以為他是來主動進這妖山尋甘木赤泉的,怎麼一開始看著像個老實人,越相處越覺得這人喜歡騙人呢?他說過的許多話都有自相矛盾之處。
步涯在尋蛇騰蹤跡的同時,也讓大貓帶著尋了尋這妖山的邊界。
將來等著手裡的藤芽除了,她還要下山的,總得提前做個準備。
蒼龍倒是自那日以後就沒有出現過了。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沒有出現在步涯麵前過了,步涯偶爾還是能夠感覺到蒼龍神識的存在,隻是僅限於感覺得到。
在這妖山之中,日子流逝起來根本就沒什麼概念。
轉瞬就過去了兩月有餘,這兩月內,步涯既沒有發現妖山的出路,也沒有發現蛇騰的蹤影。
被困在這妖山幾乎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步涯苦中作樂的想,幸虧自己不是一個人被困在妖山的,要不自己就成了修真界的魯濱遜了。
這開源山也有陰晴變化,小白失蹤的那天就是個雨天。
準確說,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是雨天。
開源山本就是“活山”,在修真界四處遊|走的。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個正值雨季的季節。
綿綿細雨下,步涯也就不愛出門去溜達了,頂多送大貓下山獵食,獵食完就回來了。
結果出門陪著大貓淋了兩天雨,步涯就受了風寒了,低燒咳嗽渾身無力。小白便把送大貓下山獵食的活兒給接了過去。
原本前兩天這一人一貓都來去得挺好的,到了第三天,它們就沒回來了。
那天晚上沒有大貓,兩隻小貓都是擠在步涯的被窩裡睡的。
之後又過了一天,步涯心疼兩隻小貓,便要下天上天去尋小白和大貓。
木無患也沒攔著,跟著一起下山了。
步涯的禦劍飛行之術依舊爛到無法形容,大貓不在,出行便隻能仰仗木無患了。
她風寒之症還未完全好,依舊有些咳嗽。小雨淅淅,木無患便掐了個手訣,避開了細雨。
步涯拿著卷軸,在上麵放了一縷小貓的貓毛,於是卷軸便開始定向搜索,隻要大貓出現在附近,顯示在卷軸之上便會是紅色的。
她一邊咳嗽一邊道,“你覺得他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木無患笑道,“總不該是找地方躲雨了。”
步涯也沒說非要找木無患問出個所以然來,她隻是實在有些好奇。
小白和大貓一起出去的,這妖山雖說妖獸遍地走,但多得還是低階妖獸,能同時壓製小白和木無患的妖獸可不多見。
但是,除了他們兩人遇險,步涯又想不出彆的理由來。
最開始她是猜小白尋到了甘木赤泉的線索,一時沒急著回來。所以她才等了兩日沒管。
可是兩天過去,再不回來,就有些蹊蹺了。
她與木無患走過落澤原以及一些其他的小白和大貓可能去的地方,卻都不曾有什麼收獲。
此時步涯不免多想了幾分,類似於妖山有什麼不得了的妖物,小白和大貓會不會已經遇險了之類的。
相比之下,木無患倒是算得從容。
兩人又將搜索的範圍放大了許多,然後在一處河流附近,他們正麵遭遇了一條鮫人。
準確說,是一條雌性鮫人。
那鮫人生的妖媚,眼稍帶紅,嘴角帶著囂張的笑,魅得渾然天成,豔麗得讓人看一眼就心生綺念。
它從水裡冒出來,先是拿魚尾拍擊水麵,甩了步涯和木無患兩人一身水,引起他們二人的注意。
步涯看到那是鮫人,下意識便有些防備。
她隻是和這些鮫人結下的怨仇不小。
不過那個鮫人不知道是不是天性如此,倒是看不出苦大仇深的恨意。
她的目光先是在木無患身上流連了一陣,細致得像是要把每一根頭發絲每一條衣褶都描摹一遍。
那目光看得步涯身上都起雞皮疙瘩。
等到鮫人把木無患打量夠了,才把目光移動到步涯身上。
這下步涯總算覺得她的目光變了,雖然依舊也看不出恨意,但是那目光一下子就涼下來了。
她突然鑽進了水底,再冒出頭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塊黑色的布料。
步涯一怔。
這妖山大多都是妖獸,穿衣服的數來數去大概也就他們幾個人,這布料從哪兒來的是誰身上的不言而喻。
步涯手指微動,呂傲劍便順著她的心意飛了出去。
禦劍之術。
劍隨著隨著步涯的劍意操控,幾個彙合之後,那鮫人就心知自己不敵,鑽入了水中,朝著一個方向逃了。
步涯收回劍,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這引誘步涯他們去追它的心簡直就是寫了個橫幅掛在這水麵上。
先拿出布料挑釁,然後假意敗退,然後逃跑,引誘步涯他們去追。
步涯一時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誇鮫人這種妖獸聰明。
畢竟,從妖獸這種種群來說,鮫人這種行為確實算得聰明了。
木無患笑道,“要追麼?”
“追吧,”步涯道,“不追也沒辦法啊。”
木無患的修為則是禦風而行,不需要任何外力輔助。
此時攬著步涯輕巧地把便追上了那逃竄的鮫人。
鮫人在水底便快速遊動,便回頭看了一眼。結果驚訝地發現步涯他們就跟在它身後,距離水麵不過一丈,近得很。
她先是有些驚訝,然後便露出一個勾人的笑來。
水光粼粼,霏霏細雨。
這鮫人確實擔得起妖物一詞。
它猛地向前躥出去,速度居然又快了不少。
步涯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才道,“你猜它要把我們引去哪兒?”
木無患笑道,“你上次除了它們的首領,它們自然恨你入骨。若真埋下了局,自然是要引你去必死之地的。”
步涯也沒覺出什麼緊張的感覺來。一來是她這段時間修為精進,確實沒把這鮫人放在眼裡,二來是此時還有木無患待在自己旁邊,步涯更加起不了危機感。
她一邊咳嗽一邊想道,自己病都快病死了,還用得著鮫人引她去什麼必死之地?
腦子裡正有的沒的的瞎想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河流,而來到了一處更寬廣的水域。
這裡便是鮫人的聚集地,離火湖。
當初步涯也是在離火湖邊遇上木無患的,隻不過不是這裡。
離火湖寬廣的好似一片海,同樣是湖邊,可能距離要相差數百裡。
那鮫人回到離火湖之後也沒停,反而繼續朝前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