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奶奶回家的時候正好趕上晚飯,她今天扯著嗓子跟一群人嘚啵半天，半點沒吃,又累又餓，回了家先拿著挖水的大勺子從缸裡舀了一勺咕咚咕咚喝下，覺得舒坦了,這才心滿意足的邁著坐下開始吃飯。
吃著吃著,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如炬的猛地掃了一圈桌子,桌子上,兩個土豆兒子埋頭吃飯,兩個傻子兒媳頭也沒抬,隻有衛春花姐妹兩個,雙眼亮閃閃的與她對視。
衛奶奶眉毛一粥，更加凶狠的回瞪過去，然後,像是見鬼一樣的看著兩個孫女不僅沒有害怕的縮回去,反而眼睛更加亮了。
要她形容，就跟那見了屎的狗一樣……啊呸！她們才是屎呢！
不知道這倆孫女抽什麼風，衛奶奶也懶得搭理，繼續埋頭吃自己的，吃著吃著，一枚剝了殼的雞蛋就被放在了自己的大碗中。
衛明言溫聲道，“奶，你今天辛苦了,吃個雞蛋。”
衛奶奶一張老臉頓時笑成了菊花，“奶不吃，你讀書辛苦，你吃。”
“我吃飽了，今天也有點累了，先回房間看看大姐。”
完全不給衛奶奶再次拒絕的機會，已經換了身衣服，依舊斯文清秀的男人起身，進了房間。
院子裡，衛奶奶心裡幾乎要美的冒泡。
她就知道，他乖孫孫才是最疼她的，要不然怎麼全家從來沒人給她吃過雞蛋，就乖孫孫給了呢。
完美忽略掉全家人隻有衛明言能吃雞蛋這件事，衛奶奶正要下筷子，就又感覺到了身邊的視線。
她一抬頭，兩個丫頭片子正在盯著自己。
衛奶奶沒好氣的吼，“看什麼看，吃你們的飯！”
到底威嚴還在，春樹春草雖然十分想要親近奶奶，但還是不敢惹怒她，兩人不愧是姐妹倆，俱都怯怯的回了一個濡慕的笑，然後低下頭，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吃著飯。
一邊吃，一邊想著，果然姐姐和明言說的是對的，奶就是嘴硬心軟。
要不然，怎麼會催促她們吃飯呢，村裡的那些同齡姑娘們，家裡可恨不得她們一天吃一口飯好省糧食呢。
這樣想著，兩人又都像是說好了一樣的抬起頭來，衝著奶奶再次露出了一個軟軟感激的笑。
衛奶奶：“……”笑屁啊！
***
衛奶奶總覺得這倆孫女越來越像他們爹娘那麼蠢了，就比如說現在，她一早醒來，看見院子裡麵有落葉，拿起大掃帚打算掃一掃，耳邊就傳來衛春草的聲音，“奶，你彆累著了，我來掃。”
掃個地有什麼好累的！
衛奶奶瞪了一眼搶過掃把的小孫女，像是以前一樣罵了一句，“你這麼勤快怎麼不把雞喂了去！”
衛春草掃著地，抬起頭來衝著她笑，“我掃完地就去。”
看著不像是以前一樣怯怯低下頭的孫女，衛奶奶冷著臉又去洗衣服。
她這邊剛把盆端出來，衛春花就從外麵跑了進來，“奶，河邊水涼，還是我去洗。”
說完，她也沒等衛奶奶同意，直接就將木盆抱著向外麵走去，院子裡隻剩下衛奶奶，納悶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倆孫女怎麼了，索性翻了個白眼不想了，插著腰去村裡溜達溜達，她還得趕緊給衛春樹那死丫頭尋摸婆家呢。
衛奶奶沒走上兩步，果然就看見了正有一群傻老娘們不乾活在那瞎聊天呢，她也不吱聲，就偷偷湊過去聽這些人在說什麼。
“昨天你們沒去可是不知道，咱們這夥人往那家人門口一站，他們差點就沒嚇尿了，後來扯著老三家閨女不讓走，我們就站在那，拉著附近的街坊說他家那點破事，把他們給臊的喲……”
衛奶奶站了一會，見不是說自己家壞話的，老臉上的笑容立刻綻放起來，十分自然的融入了進去。
“那是，我跟你們說，那家人最後就差求著我們彆說了，老三家閨女那叫一個千恩萬謝啊，說是要不是我們來酒她，她是真不想活下去了……”
“咱們這可是救了一條人命啊！！”
“所以說，找女婿的時候可一定要看好了，要是那女婿是個壞的，家裡人願意撐腰還好，就像是我們家春樹，現在好好養在床上，家裡什麼好吃好喝的都給她吃，一天一個雞蛋，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當下有人就羨慕道，“衛婆婆，你對家裡孫女真好。”
衛奶奶被誇的身心舒暢，得意的一仰頭，那叫一個自得，“那可不咋滴，咱這是響應國家號召，昨天晚上吃完飯我孫子還跟我說了，說是之前有些人，造孽啊，生了小孩見是女娃娃就直接弄死，鬨得現在咱們國家女娃娃太少，男娃娃又多，打光棍的那麼老些，這叫什麼你們知道嗎！！”
“什麼啊？”
“衛奶奶你懂得真多。”
被這麼多雙目光看著，一下子成為了中心焦點，衛奶奶心裡膨脹的都快要上天了，她一眼就瞅到了旁邊那塊石頭，往上麵一站，聲音洪亮，“這就叫做物以稀為貴！！我孫子昨天剛跟我說的，知道什麼意思不！就是說，咱們家的姑娘們啊，那都是寶貝，你們聽聽，哪有寶貝上趕著送到彆人家去糟蹋的，他們娶不著媳婦，沒人給洗衣做飯，沒人生孩子幫著孝敬長輩，那吃虧的，斷子絕孫的可是他們自己！！！”
“好！！！”
“說的太好了！！”
一群老娘們小媳婦聽的心裡舒坦極了，就是，她們成天忙裡忙外的，洗衣服做飯，還得照顧公婆，把家裡打理的乾乾淨淨的，再看看村裡打光棍的人家，那過得是什麼日子，想吃口熱乎飯還要自己做。
往常總覺得離了婚的女人回了家丟臉，可那老三家閨女和衛家孫女回了家，人家女方個個都是歡天喜地的，該丟臉，也該是男方丟臉，打女人算什麼本事，還是鎮上的人呢，他們村子裡的漢子要是敢打，絕對會被撓一臉血。
村子裡的女人們此刻終於徹底定下來了從昨晚就在腦海中徘徊的想法，而衛奶奶又趁機添油加醋的穩固了一下。
她們越說越開心，幾乎都忘了時間，等到衛奶奶一抬眼見天色不早也該吃飯了，索性也不去地裡了，心情很好的回了家生火做飯。
剛把火升起來，衛明言就掀開簾子進來了，他笑著將手上拎著的一小串肉放在了案板上，“奶，咱們吃點肉。”
衛奶奶一抬頭就看見了這串肉，驚訝的問道，“明言，這肉是哪裡來的？”
“我早上去了趟城裡，買回來的。”
斯斯文文的年輕人說著，又從衣服裡麵掏出了幾張鈔票來，交到了衛奶奶皺巴巴的手上，“奶，這是我去城裡賣習題得來的錢，你拿著這個，下午還給上次那位老大娘。”
衛明言說完，見衛奶奶傻愣愣的望著自己，解釋道，“我這兩天一直在出習題，能快速提高一點成績，昨天讓二姐和小妹幫著抄了幾份，今天拿去高中學校和以前的班主任談了談，校長就答應買下來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實際情況當然不會這麼簡單，不過到底他是那所高中出來的大學生，再加上這份習題的確能夠快速提高學生成績，最後成交的價格雖然不高，但也足夠還錢了。
衛奶奶握著那錢，腦子裡回了一個彎才反應過來。
她大孫子這是開始賺錢了！
這些錢，就這麼兩天賺回來的？
這要是放在那倆蠢貨身上，賺三個月都不一定能有這麼多！
衛奶奶根本沒有懷疑的意思，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大孫子就跟老伴一樣聰明，就像是老伴還沒去世之前，她迷迷糊糊一覺醒來，那老家夥才剛回來，見她醒了就往她手上塞錢，說是倒買倒賣賺來的，留著蓋房子用。
她大孫兒果然不愧是長相跟他爺爺一樣，就連那份賺錢的本事都隨了個十成十！
衛奶奶高興完了，就把錢往回推，“這是你賺的錢，你自己留著，那錢咱們不用還，人家說了，她不要咱們還。”
“奶，人家說不用那是人家，咱們家可不是占便宜的人家，這個錢你先拿去還了。”
衛奶奶不明白為什麼孫子這麼傻，那縣長老娘一看就是個不差錢的，她都說了不用還了，怎麼他們還要巴巴的上去給錢呢。
那不是那個什麼，沒事找事嗎？
當然了，衛奶奶才不會這樣說自己孫子，她堅信自己孫子就是心腸太好了，不知道占便宜。
在她解釋完之後，果然大孫子還是不讚同的道，“奶，咱們做人要無愧於心的，這錢要是孫剛家的，我也不會還，可人家老大娘是想要幫咱們才借錢，就算是她家裡再有錢，那也不能成為咱們占人家便宜的理由啊。”
他說完，見衛奶奶還是不服氣，乾脆加上一句，“奶你小時候跟我說過爺那麼多事，如果今天爺還在的話，一定也會讓咱們趕緊把錢還上的。”
衛爺爺一被祭出來，衛奶奶果然立刻被說服了。
是啊，她家老頭子可不就是明言這個性子嗎？
年輕的時候他們倆人過的多苦啊，還有兩個孩子要養，就算是這樣，那老家夥也絕對不願意去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那時候，她還因為他這樣高尚的品德心裡高興了很久呢，怎麼老了老了，反而還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衛奶奶神情一凜，心裡立刻警惕起來，她一直自居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可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一個喜歡占人家便宜的人了。
雖然占便宜真的很爽，但老頭子可不喜歡占便宜的人。
一想著要是等到她蹬了腿，到了地下，老頭子看見她這個樣子該有多麼不高興，衛奶奶就精神一震。
她麻利的把錢塞進孫子手中，隨意的洗了洗手就往外走，“明言，奶去城裡還錢，這個錢你自己拿著，你賺的錢就是你的，奶不占你便宜，我這有錢。”
衛明言哭笑不得的看著老太太風風火火跑到屋裡去拿錢，想了想轉過去又撿了一些青菜放在籮筐裡背上，然後又腳下快速的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剛剛撿完柴火回來的衛春花。
“我現在去鎮上一趟，你趕緊帶著春草生火做飯，我的飯留在鍋裡，聽見了沒！”
衛春花滿臉茫然的應下，“聽見了，奶你去鎮上乾什麼啊……”
衛奶奶哼了一聲，“做你的飯去，丫頭片子管那麼多！”
她人老身體卻硬朗的很，腳下飛快刷刷刷一下子就走的沒了影子，衛春花不明所以的放下柴火進了廚房，一進去就看見衛明言正站在裡麵，嚇了一跳，“明言，你怎麼來廚房了？這裡麵油煙大，一會再把你給熏到了。”
“沒事二姐，我就是進來和奶說說話。”
衛明言說著將那串肉拎起來交給了衛春花，“咱們今天中午吃肉。”
衛春花看見肉也有些不可思議，他們家都多長時間沒有吃上肉了，就是村子裡也半年聞不見一會肉香。
她震驚道，“這是奶買的？”
“不是，是我早上去買的，二姐，給。”
衛明言將手裡的錢分了一半出來交給了她，“這是昨天你們幫我抄的那些習題得來的錢，你的先給你，一會小妹來了我再給她。”
衛春花看著那些錢，說話的聲調都在抖，“那些，那些賣了這麼多錢？？？”
“我馬上要回學校，急著賣才沒有多講價，不然還能賣的更多。”
衛明言有些遺憾的歎了口氣，“可惜這門生意隻能做一次。”
“一次也很厲害了，這麼多錢……”
不誇張的說，衛春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家裡一直都是有奶奶掌握財政，就算是爸媽手上有錢也絕對不會交給她們這些小輩，頂多就是跑腿去鎮上買東西的時候，會看見一些錢。
這麼多錢啊……
雖然非常想要，但衛春花也不是傻子，她上過學，知道自己抄的是什麼，賺錢的是裡麵的內容，而不是她們筆下的東西，她咬咬唇，將錢推了回去。
“明言，我不要錢，我天天吃住都在家裡，要錢也沒什麼用，你是大學生，在城裡要用錢的地方多的很，這些錢你留著自己花。”
“而且我也沒有幫你什麼忙，就是抄了幾份習題而已，不算什麼的。”
如果說以前對待這個弟弟還有一些小小的不平，類似於為什麼她們每天都要忙進忙出，而這個弟弟隻需要坐等吃喝，為什麼爸媽辛苦一年賺的錢都供給了什麼都不做的弟弟，為什麼奶奶對待他們態度相差居然這麼多，那麼在經曆了昨天之後，衛春花心底已經徹底沒了怨言。
奶奶並不是不愛她們，隻是平常不表現出來，真的出了事，也會像是愛護弟弟一樣的愛護著她們姐妹。
平常什麼事都不做的明言也會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保護著大姐，成為她們的依靠。
衛春花覺得以前的自己真的太壞了，就像是爸媽說的那樣，他們對明言好，供著明言，隻是為了以後能夠有個依靠，畢竟她也不是不清楚，嫁出去的姑娘，以後就算再怎麼想要供養父母，都很難。
弟弟好了，她們才能好，這是一直以來，奶奶對她們說的話，衛春花曾經對這句話滿是懷疑，但現在，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錢，她徹底沒了疑慮。
她堅信，如果出事的是她，明言也會像是保護大姐那樣的保護她。
“怎麼能沒什麼用呢，二姐你這麼大的姑娘正是喜歡打扮的時候，有什麼喜歡的東西都可以買，我是真的不缺錢，如果想要錢，難道我還不會跟你們說嗎？”
衛明言說完，見麵前的姑娘還在猶豫，又補充了一句，“大姐現在還躺在床上，奶的性子又節省，你和小妹拿著這些錢，以後大姐想吃什麼，就給她買點回來，我馬上要走，也顧不上你們，你們拿著這些錢，我才能安心回學校去讀書啊。”
衛春花最終還是收下了那些錢，她還沒學會奶奶的伶牙俐齒，雖然心裡滿腔的感激，但最終也隻是紅著臉，不好意思的默默將錢放好。
她憋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道，“這些錢我不會亂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