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冬稚說,“像秋天吃螃蟹的時候,我們家蒸螃蟹,他就一邊弄一邊說叔叔您最愛吃螃蟹,說您愛吃蟹黃。那年我們不是自己做了點蟹黃油,我爸送了一半來,說過季了您有的時候早上吃麵條可以就著吃。”
陳文席有點感慨:“難為他記得,他在的時候就是,什麼事情都辦得妥妥帖帖……”
“我爸跟您吃東西的口味有些相似。您不愛吃的他也不愛吃,像是清甜口的菜,他吃著總說沒勁,我和我媽給他拗了多少年都沒拗過來。”
聞言,陳文席一笑,“是了,吃東西他確實像我。我們打小一塊長起來的,小的時候我吃什麼他吃什麼,口味可不就相似嘛。”
冬稚也笑,不說了。
陳文席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再開口,問:“怎麼不說話了?”
“沒有。”她端坐著,說,“我隻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
“你一個小孩子家,感慨什麼?”陳文席失笑。
她娓娓道:“剛上初中的時候我爸總念叨,說要我好好學習,等我上了大學,他就可以輕鬆一些。我立業成家,去外麵闖蕩也行,去哪都行。他呢,留在這,陪您做生意,到老了,也有伴一塊下下棋喝杯酒……我爸說,我爺爺奶奶去得早,陳爺爺對他好,他都記得。隻有這樣,才對得起陳爺爺。”
“說的什麼話……”陳文席嘴上嗔著,但臉上略微動容,明顯很受用。
看著冬稚的臉,她的眉眼和冬豫有點像,陳文席不免也想起以前的事。
冬豫的父母曾經是給他爸陳老爺子工作的,兩夫妻沒福氣,先後得病,早早去了,是老爺子將冬豫養大。冬豫和陳家,沒有血緣關係,但陳家給飯吃給衣服穿,還供他上學。
冬豫這個人有分寸,從來沒覺得這樣自己就是陳家人,他們倆一起長大,冬豫對他這個真正姓陳的,處處讓著,始終隻把自己擺在跟班的位置。
雖然他們偶爾會有矛盾和口角,但都是陳文席單方麵發作,日子長了,冬豫的好脾氣也把他心裡隱約的那點不舒服磨得差不多。
“以前我常來這裡玩的時候,陳爺爺還在。”冬稚又道,“現在我都記不得他長什麼樣了快,隻記得每次回家,我爸都會跟我念叨一遍陳爺爺人有多好,多心善。我爸常說陳爺爺最疼叔叔,把叔叔教得很好,叔叔也是陳爺爺他老人家的驕傲,說要是我長大了也能這麼早就當家處事就好……”
“你爸那是隨便誇誇,當不得真!”陳文席謙虛著,唇邊隱約彎了些,而後收斂笑意,歎道,“老爺子……老爺子確實,最喜歡我。就我一個兒子……當然是喜歡我……”
冬稚微微含笑,過會放平嘴角,垂眸不語。
陳文席抬眸見她斯文的樣子,越看越順眼,“以後沒事來家裡坐坐,啊。沒什麼的,你阿姨說什麼你彆理。她整天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誰她都說!彆往心裡去。”
冬稚乖巧道:“我沒往心裡去。”
“我跟你爸半輩子的交情,他走得早,你是個好孩子,好好讀書,彆讓他失望。”陳文席拿出長輩的口吻教導,說著想起來,“剛才陳就說你去參加什麼比賽……小提琴比賽?”
“嗯。”
“拿獎了?”
“對。”
“什麼獎啊?”
“一等獎。”
“不錯,不錯!”陳文席誇道,“既然學的這麼好,就堅持下去,好好學。聽到沒?”
冬稚笑著點頭,“嗯。”
不多時,陳就下來,花的時間有些久,下樓腳步匆忙。
陳文席上樓去書房,冬稚和陳就同他告彆,一同出門。
走出大門,陳就問:“你們聊了什麼,我看我爸挺高興的?”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
“就是沒什麼唄,你好八卦啊。”冬稚見周圍沒人,墊起腳捏他的臉。
陳就笑著握住她的手,沒幾秒,謹慎地鬆開,不再問了,起彆的話題。
冬稚一邊應著,笑意稍斂。
能聊什麼?不過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知道他喜歡聽什麼就挑什麼說罷了。
好孩子?
陳文席一口一個,倒是會說。若不是碰見她在門口,他怕是根本想不起來她是誰,還有那個,他口口聲聲惦念的、將大半輩子都奉獻給他的早亡的跟班,他真的記得?他真的像他表現的那麼重感情嗎?
對她和顏悅色,不過是那丁點良知還沒死絕,加上她的話說到他心縫裡去了。
行吧。
既然進了心縫,那就照著那條縫,再狠狠地,往裡深入。
冬稚踩下腳底的小沙子,平靜抬頭。
她永遠不會忘記,冬豫死去的那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