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歎氣，章長卿默不作聲, 外頭兩個宮女在打板子, 啪啪啪十下打完，她們兩個相互攙扶著進來, 給皇帝磕了個頭, 道：“多謝陛下仁慈。”
皇帝嗯了一聲, 道：“去伺候公主吧。”
兩人才進去，像是看了一眼就又出來，道：“陛下, 公主喝了藥，已經睡下了。”
皇帝站起身來, 章長卿也跟了上來。
“你回去歇著吧。明兒就是秋獵了，千萬彆丟了朕的臉。”
章長卿應了聲是，皇帝走了兩步, 忽然眉頭一皺，道：“外頭那兩個——拉出去, 等公主醒了叫她自己處置！”
成林安忙帶著人出去處理外間的孟信跟錢麗娘了。
皇帝環視一圈, “朕要看看她怎麼處置尚勤伯世子——”話語裡還有隱隱的告誡, “希望她這次不要叫朕再失望了。”
前頭的語氣挺嚴厲的，可是說到失望兩個字兒的時候, 嚴厲就變成了無奈。
這番話，尤其是皇帝的態度，屋裡的宮女太監一定會轉達給公主的。
這明顯是縱容，章長卿有點不太滿意,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誰能爭得過他呢？誰能從他手上搶東西呢？
章長卿跟皇帝告辭，回到他住的碧雲院裡。
他到成山獵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折騰這一陣子天已經暗了下來，劉婉一見他回來，便吩咐擺飯，菜裡依舊加了許多生薑。湯也是一股子薑味兒，章長卿沒說什麼，默默地都吃了。
待兩人吃過飯，正坐在一處說話，外頭宮女進來道：“侯爺，孟王差人來探望了。”
劉婉急忙坐直了身子，拉了拉衣服，又把臉上笑意一收，章長卿瞧了她一眼，這才道：“叫進。”
來的是個年輕的宮女，“梅繡？”章長卿問道。
梅繡心裡狠狠一揪，克製住自己沒盯著主座上的劉氏看，而是低下頭來，道：“是奴婢，沒想侯爺還記得奴婢。”
章長卿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梅繡心中一陣又一陣的失望湧了上來，看見劉氏，她越發的肯定章將軍就是她哥哥。
可她的哥哥沒認出來她，她的母親也沒認出來她。
“侯爺。”梅繡的聲音有刻意放緩放輕的痕跡，“這是王爺特意差人跳出來給您的老山參。”
她舉著手裡狹長的木匣子到胸口，道：“上百年的老山參，都長出腿了。”
這東西一看就很名貴，連木匣子都是紫檀木的。
章長卿嗯了一聲，道：“回去替我謝謝你們家王爺。”
梅繡應了聲是，按說她這會兒就該走了，隻是心中不甘，又道：“侯爺雖下午泡了冷水，不過老山參藥性極強，就是吃也好切成薄片泡水，不然怕是要上火。”
“我知道了。”章長卿回答的極其平淡。
梅繡眼睛有點酸，急忙又衝著劉氏跟章長卿行禮，“老夫人，侯爺，奴婢告辭了。”
等出了屋裡，走在回孟王住處的路上，梅繡越想越是難過，越想就越心酸。
難不成這些年隻有自己想著他們，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自己……難不成祖母當年說是送自己享福去了，他們真的信了？
她心中憋著氣，幾乎是一路衝了回去。
一進去院子，立即就有宮女瞧見了她，那人一聲冷笑，站起身來，走到了梅繡身邊。
“怎麼回來的這樣快？大總管派下去給武寧侯送山參的差事，你巴巴地搶了去，那樣坐立不安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攀上什麼高枝兒了，你這一走就該是侯爺的家丁過來跟王爺說把你留下來了，可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那人上下打量著她，“看樣子也沒給你什麼賞錢，都說了武寧侯上回差你去請公主是巧合，你看一起去的那四五個人都沒什麼非分之想，你還真以為武寧侯還記得你不成？”
旁邊也有人附和道：“萬媽媽一直說你老實，我看她就是被你騙了。不過我也勸你一句，侯爺年紀雖然大了一點，可他是侯爺，就是他七老八十了，一樣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排著隊上趕著伺候他呢。”
“你算個什麼玩意兒！”
梅繡一言不發，從這些人中間走了過去。
她想認哥哥，想認娘，隨時都能認回來。
她記得章家一家人的小名，記得院子裡的棗樹，記得村裡每一個人，也記得祖母賣了她那天，給她穿了一件紅色的小襖。
是用母親當年的嫁衣改的，已經洗得發白了。
還有——
“梅繡。”不遠處傳來大總管的聲音，“你過來，王爺有話要問你。”
“是。”梅繡收斂心神，平靜地走進了書房。
孟王爺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杯茶，沒喝，而是捧著茶杯到放了自己鼻尖，半閉著眼睛聞著這香味兒。
梅繡行了禮就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都是怎麼說的？”半晌，孟王爺開口問她。
梅繡一五一十全說了。
孟王爺心情顯然不錯，聽見章長卿沒給她賞錢，他笑罵道：“可見是個吝嗇鬼泥腿子出身，不過他都敢不給成林安麵子，你也就忍忍吧。”
梅繡應了聲“是”。
隔著淡淡的霧氣，梅繡看見孟王爺大拇指上的扳指，用的是墨玉，她曾聽萬媽媽她們幾個有頭麵的媽媽聊過，這一個扳指就夠她舒舒服服過好幾輩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