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被轉得暈頭轉向,全身劇痛,仿佛在經過那麵鏡子時,整個人被巨輪碾了過去般,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他聽見項述在耳畔大喊,卻辨不清說了什麼,及至一聲巨響,項述抱著他,側身以背脊撞垮了一整麵牆,又是“轟”一聲,垮了第二麵,再一聲,第三麵。
最後,項述以身體充當肉盾,結結實實地摜在了一麵照壁上,止住衝勢,停了下來。抱著陳星,兩人一同滑倒在地。
饒是項述武功舉世無雙,這麼高速連撞四下,三道牆壁儘毀,也被撞得嘴角溢血,好半晌才掙紮起身。
陳星起身,不住喘氣。
陳星:“你的胸膛好硬,我都要……被撞散架了。項述?你沒事吧?項述!”
項述呈“大”字形躺在地上,連喘數聲,嘴唇因染血而顯得通紅。
陳星環顧四周,發現此地是一個花園,自己與項述抱在一起,項述以背脊充當了阻擋,從不遠處的一所大宅中,摧枯拉朽地直穿數牆,最後撞在園內照壁上,摔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陳星疑惑道。
項述竭力晃了下頭,努力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眉頭便皺了起來。
陳星趕緊上前,學醫的他看在眼中,馬上就知道項述的肋骨斷了至少一根,忙道:“快坐下。”
項述坐在大宅外的台階上,陳星給他解開那身黑色武袍,讓他袒露上身,摸到折斷的肋骨,為他正了過來。
整個過程,項述一聲沒吭,手臂稍稍發抖,抬頭望向灰白色的天空。
這是一個陰天,周圍空無一人,到處都充斥著詭異的氣氛。
“好強的怨氣。”陳星隻覺得附近的氣流陰冷森然,就像經曆了無數次殺戮的大戰戰場上一般。
“你身體恢複得好多了。”陳星接完骨,進那大宅裡,也不問緣由,便扯下整麵紗簾,撕開,充作繃帶,綁在項述胸腹上。
較之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項述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樣,現在他的肌肉已恢複了,腹肌猶如搓衣板般漂亮,胸肌薄而瘦削,肩背寬闊,線條極其勻稱。陳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心想這家夥不僅臉長得好看,身材也相當好。
包紮過後,項述很快便恢複過來,穿上武袍,眉眼清冽,卻依舊有點走神。
“有人嗎?”陳星起身,環顧四周。
這地方太安靜了,靜得不同尋常。
項述緩慢站起,低頭,看見隨自己一同被吸進鏡中,落在地上的那把劍鞘。
陳星走進宅邸內,穿過被兩人撞破的牆壁,到得第二間屏風時,看見側旁的一幅屏風。屏風上是帝輦出行圖,陳星看了一會兒,端詳下麵的印章,滿臉疑惑。
再往裡走,項述慢慢地跟了進來。
陳星來到一麵鏡子前,根據兩人一路撞倒擺設,磚石飛出的方向判斷,這麵銅鏡,想來就是一切開始的地點。
陳星伸手觸碰銅鏡,被阻住了,他用手指敲了敲,銅鏡發出金屬清脆的聲響。
兩人沉默不語,此地的氣氛竟是如此的詭異。
“太安靜了。”項述說。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與人聲,唯一有的,就是風穿過樹,發出的些微“沙沙”聲響。
“你看屏風裡的人,”陳星示意項述看,“全是用左手持輦。”
項述停下腳步,也在屏風前站了一會兒,陳星從這大宅的正門拐出去,看到樓梯,上二樓,窗閣外是陰沉沉的天空,再往上一層,抵達樓閣高台,往外望去,赫然發現自己所在之處,竟是一個巨大的宮殿群!
宮殿雄偉林立,較之苻堅的未央宮竟不遑多讓,宮外,則是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於陰暗天幕下,仿佛人山人海。
項述與陳星一同站在樓閣欄杆前,朝外望去。
“這裡是鏡中的世界,”項述觀察建築,與欄杆上的字,喃喃道,“所有的東西,全是反過來的,那麵鏡子把咱們吸到這邊來了。”
樓閣上顯然是納涼之處,擺放著一把團扇、幾件衣服,陳星忽然轉身,拿起那衣服,在身上比畫。
寬袍大袖,曲裾深衣。
“漢時的衣服。”陳星心中驀然生出一個奇特的猜測,快步下樓,穿過花園,天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陳星攤手,接了幾滴雨水,雨水中散發出一陣隱隱約約的黑氣,轉入另一殿內,各類宮燈、陶瓶、被褥、茶案等擺設,證實了他的猜測。
“未央宮!”陳星馬上轉身,喊道,“項述!你在哪裡?”
項述說:“如何回去?”
陳星道:“不!跟我走!快!我們到漢時的長安城來了!”
現世長安,鬆柏居地底暗室內。
馮千鎰摘下麵具,擱在一旁,拄著輪椅上去,從櫃中取出了那麵黑氣繚繞的鏡子。寶鏡周遭繚繞的黑氣纏繞著他的全身,仿佛已與他同為一體。
馮千鎰撫摸過鏡麵,口中念念有詞,鏡中開始浮現出漢長安未央宮的景象。
“汪!”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土狗從側旁衝來,唰地咬住那鏡子,衝了出去。
馮千鎰:“!!!”
馮千鎰竟是忘了這兒還有條狗!當即喝道:“回來!給我回來!”
那狗跑得飛快,一眨眼銜住鏡子,已經跑沒影了。馮千鎰隻得用力推動輪椅,直追上去,奈何竭儘全力,輪椅的速度終究有限,剛上第二層,那狗已經帶著鏡子,跑上第一層,他再氣喘籲籲地上了第一層時,狗和鏡子已經消失了。
馮千鎰拄著輪椅出來,焦急道:“狗呢?!來人!快給我找狗!那狗叫什麼名字來著……”說著終於想起馮千鈞帶狗回家時的稱呼,怒道:“快!將那叫項述的狗給我找來!”
那狗一路搖著尾巴,從鬆柏居花園的狗洞裡鑽了出去,早就跑得沒影了。
馮千鎰:“………………”
漢長安城。
“去哪裡?”項述道,“說清楚!須得先想辦法出去!”
“先去總署!”陳星答道,“驅魔司裡一定能找到答案!這是過去的漢長安城,所以驅魔司一定還在!”
根據沿途擺設與印鑒判斷,此地應是哀帝年間。可萬法歸寂以後,天底下所有的法寶都失去了效力,寶鏡再有神通,也無法發動,地底的鏡子是怎麼把他們吸進來的?馮千鎰那該死的家夥,早就知道這東西!
陳星開始找路出宮,兩人離開未央宮,沿途一個人都沒有,不,甚至未曾碰到任何活物,就連鳥雀蝴蝶也已不複存在。
項述皺眉道:“你說過,所有法寶都沒用了!那這麵鏡子是什麼?”
陳星:“按理來說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為……”忽然間陳星的話戛然而止。
等等……陳星又驀然想起,纏繞著鏡子的黑霧……也即是說……
“有人使用怨氣,來驅動了這麵鏡子的神通。”陳星說,“這不是過去,就是鏡中的世界。三百年前,在這麵鏡子還有法力的時候,是可以拓印現世的!對了!這件法寶的力量,就是複製出一個沒有人、沒有任何生靈的現世!”
陳星雖然不知道法寶的原理為何,卻根據麵前的一幕,已大致能推斷出為什麼自己穿過鏡子後,就來到漢代長安城的原因。三百年前這麵鏡子法力充足,於是能讓驅魔師們來往穿梭於現世與鏡中世界。但就在萬法歸寂以後,鏡子便隨之失去神通。
而後來,不知道什麼人得到了它,再使用人世間的怨氣,對法寶進行重新煉化,於是這件法寶便被怨氣所驅使,重新獲得了黑暗的法力……但它所拓印的鏡中世界,卻永遠留在了,萬法歸寂那一天的長安城!
“太好了!”陳星讚歎道,“真是太好了……”說著與項述跑出了宮門,忽然感覺像是穿過了一道無形的牆。
“這是什麼?”項述也感覺到了,疑惑道。
但未等他回頭,陳星便碰了碰項述胳膊,示意他看,兩人倏然沉默。
“唔,”項述說,“很好,現在我們終於找到這群家夥的來處了。”
滿大街上,全是密密麻麻,人頭攢動、衣衫破爛、散發著臭味的活屍。整個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民宅屋宇內,活屍近乎填滿了所有的空間。
聽到響動聲時,所有的活屍紛紛轉身,睜著渾濁的雙眼,往兩人所在的方向望來。
陳星背脊貼在皇宮外的高牆上,緩慢挪動,說:“喲,好多魃!哪兒來的這麼多魃?真是太神奇了……”
項述手中隻有一柄劍鞘,卻絲毫不懼,擋在陳星身前。
“護法,”陳星馬上道,“我們說好的,靠你了。”
項述隻得掩護陳星,讓他儘快先脫身,然而兩人剛一動,滿大街的活屍頓時全衝了過來!陳星喊道:“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
項述吼道:“快跑!”
奈何那活屍實在太多,屍山屍海,一瞬間湧來,頓時淹沒了兩人,陳星趕緊抱著頭,躲到項述身後,緊接著隻覺麵前一空,項述旋身,一招飛踢,將周遭壓上來的活屍一瞬間全部轟了開去!
接著又是一暗,後麵的重重活屍再湧了上來。下一刻又是一空,項述將第二撥活屍再次轟退,拖著陳星,開始逃跑。陳星瞠目結舌,才知項述麵對晉軍的輝煌戰績確有其事,此刻他一施展開來,身影頓時如旋風一般,眾多活屍重重疊疊,竟是來多少踹飛多少,無法近身。
“打腦袋!”陳星喊道,“打腦袋!”
“打不了!”項述怒吼道,“騰不出手了!前麵還有嗎?”
“整條街全是!”陳星喊道,“還有很多啊!”
項述:“……”
項述將劍鞘扔給陳星,開始拳腳一起上,居然這麼赤手空拳清出一條路來,陳星抱著劍鞘,戰戰兢兢跟在後麵,一五一十地給項述數數,隻見長街上活屍紛飛,像沙袋一般被項述拖住當武器,橫掃過來,直砸過去。
“三百九十九!四百!”陳星喊道,“四百個了!”
項述:“這樣不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