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寢殿內, 陳星依舊一臉煩躁,對著麵前的法寶出神。
案上置一軟布,布上承著於洪湖岸畔覓得的定海珠,內裡隱約有龍形光華,於珠中緩慢流轉, 未曾注入法力時, 定海珠呈現青色, 試著注入心燈力量,定海珠便幻化成了金色。
從赤壁歸來後,項述聽取謝安的建議, 帶著陳星住進了皇宮, 原因無他, 現在乃是最重要的時刻了。天底下目前看來, 最安全的應是建康太初宮中, 若連司馬曜舉全國之力亦無法保護這法寶,萬法複生便再無他想。
所幸屍亥在附身於顧青、駕馭魔蛟投入長江後, 便再無聲息, 短期看來, 竟是並未有追索定海珠的意圖。
陰陽鑒、猙鼓、落魂鐘、四色璽戒, 連著不動如山,五件法寶都被置於案上,陳星依次嘗試著通過定海珠來啟動這些法寶, 卻毫無效果。
第一次對決屍亥的夜裡,幸而謝安為了儘心儘職當好一名驅魔師, 隨身攜帶了濃縮睡藥,以不給陳星等人拖後腿為目的,沒想到第一次碰上敵人,便藥倒了敵方的終極大頭目屍亥,堪可流芳百世。
陳星又在腦海中,將那天桓墨倒下時的情形複原了一次。
“定海珠啊,找了我足足三百年了,三百年。”
這麼說來,手中這枚寶珠,必然是他們要找的東西無疑了。在項語嫣的記憶裡,張留祭出定海珠時是發光的,看不清楚實體,但屍亥理應見過它。
但是他為什麼會將定海珠藏在那座小島上呢?陳星總覺得疑惑不解。
這時間項述終於來了,到得案前,一語不發坐下。盤膝而坐,按著膝蓋,沉聲道:“怎麼說?”
不知為何,每當項述一出現時,陳星心煩意亂的情緒,便有效地鎮定下來,
“肖山他們呢?”陳星問。
“馮千鈞、謝道韞與肖山都去找顧青了,”項述說,“就在你熟睡的時候,肖山想等你醒來,我讓他不要等了。”
於是這下驅魔司變成分頭行動,肖山與馮千鈞前去追查那魔蛟下落,餘下謝安、陳星與項述留守。按理說陳星本該也跟著去,怎麼能扔下顧青不管?然而他眼前必須全力解決萬法歸寂。
謝安也來了,在案畔坐下,看著定海珠。
陳星說:“終於找到了我們一直以來要找的東西,接下來我會想辦法,將其中的靈氣釋放出來,屆時天地間就會恢複以往。”
“你確定是它嗎?”項述彆的不問,倒是提了個與陳星一樣的問題,此刻伸出頎長手指,輕輕撥了下珠子,令它在案上旋轉,滾來滾去。
陳星:“確定……”
說著以手指輕輕定住那法寶,抬眼看項述,續道:“……吧?”
這一次陳星沒有像先前一般,昏迷了足足三個月,在入水時他明顯地感覺到了,這枚珠子釋放出強大的靈氣,並有力地支持心燈運轉,這讓他隻睡了一天便醒來了,除了蘊含天地靈氣的定海珠,還會有彆的可能?
謝安:“我記得相當清楚,武神,當時屍亥說的是‘謝安石,當真是多謝你們了,助我打開鎖靈塔,取來……’,再結合你們所聽見的後半句,唔。”
陳星:“是的,這麼說來,確鑿無疑。”
項述抱著手臂,始終沉吟,又問道:“謝安,那隻魃王如何了?”
“囚禁在牢中,”謝安說,“防守非常嚴密,隨時提防被劫獄。陛下有吩咐,提審他時,須得讓他也旁聽。”
項述說:“就今夜罷。”
謝安點了點頭,起身告退,餘下陳星與項述坐在一張案幾的兩頭,陳星以手指撥弄幾下定海珠,稍稍施力,它便滴溜溜地從一排法寶中間過去,滾到項述麵前。
項述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陳星臉上,五指稍一撒,定海珠又滾回來,到陳星麵前。兩人便這麼將珠子彈了幾個來回,像兩個小孩在玩一般。
“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錯嘛。”陳星觀察項述表情,說道。
項述眉毛一揚,說:“你想打碎它?”
“先不說打碎的瞬間,靈氣奔湧,很容易就把整個建康炸平。”陳星說,“假設咱們找到了一個方圓百裡沒人的地方可以試一試,又要用什麼來擊碎它呢?”
項述說:“不動如山?”
陳星沉吟,有點猶豫,說:“不動明王的神兵,你覺得對上一枚開天辟地便已存在的龍珠,勝算有多少?”
“蒼穹一裂?”項述道,“森羅萬象?”
陳星道:“蒼穹一裂是燭陰龍爪所化,與龍力凝結出內丹相比,明顯低了一階。森羅萬象內蘊青木之氣,傳說是木神句芒所打造,比起開天辟地的神龍……顯然也不行。”
項述稍稍張手,說:“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了。”
“這是任何史籍中,都未曾記載過的法寶,”陳星考慮良久,最後說,“最合適的方式,就是找到張留吸納天地靈氣的方式,逆轉整個施法過程,將靈氣反向釋放出來。”
項述說:“我記得在湖畔時,你差一點就成功了。”
陳星說:“當時差點把我自己也給炸死了,說也奇怪,隻有那麼一次,你看?現在卻毫無動靜了。”
陳星試著朝定海珠中注入法力,有彆於洪湖滄浪宇中施法一幕,心燈隻透過珠身散出光芒,無法再驅動它。
項述皺眉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陳星說:“沒關係,這點消耗不算什麼。”
“怎麼辦呢?”陳星百思不得其解,又頭痛起來,兩人就這麼麵朝定海珠,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日暮時分,用過晚飯,項述將定海珠收起,貼身攜帶,說:“先由我保管,你需要時隨時找我拿。”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陳星笑了起來,項述卻已出得門去,吹了聲口哨。
這難題一時無解,陳星的心情卻也隨之好了起來,畢竟他們已非常接近這一路上最後的目標了。
“等等!”陳星道,“你做什麼去?”說著起身,跟在項述身後,想起今夜就要提審司馬瑋,不由得又忐忑起來。晉廷司馬皇家的祖先複生,更成了屍亥的走狗,此事非同小可,司馬曜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從驅魔師們將洪湖岸邊的司馬瑋殘骸帶回來時,便將他關在了地牢裡。
暮色沉沉時,宮中騰出一處清冷之地,殿外重兵把守,更提防著是否有烏鴉監視。陳星與項述入座,司馬曜藏身於屏風後,謝安親自帶人前去,將司馬瑋押了上來。
這是屍亥所複活的六王裡的最後一王,隻見司馬瑋身軀殘破不堪,被鐵鏈鎖住身軀,披頭散發,臉上尚帶著死人的靛藍膚色,身上架了一副鐵枷。
謝安說:“原本想將他鑄在鐵水之中,但我們尚不知魃的生存方式,便暫先如此處理。”
陳星答道:“可以了,隻要他不能動就行,一旦離開了屍亥的怨氣,他的能力就會受到抑製。”
數名魃王現身之時,身上俱帶著怨氣,怨氣越強,魃王的力量也就越強。這倒是有點像項述受心燈影響的力量發揮。
陳星注視司馬瑋,司馬瑋也稍稍抬起頭,以渾濁無神的雙目望向陳星。
但他沒有說“救我”一類的話。
“認得這東西麼?”項述首先發話道,並取出了定海珠。
司馬瑋轉頭望來,看了眼,答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陳星說:“那天在平壤說的話,你還記得不?”
“什麼話?”司馬瑋說,“你們會救我嗎?”
謝安說:“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身為我大晉先王,祖先英靈,不思守護後輩,竟是為虎作倀屠戮子孫,九泉之下,你還有什麼顏麵,去見我大晉武帝?!”
司馬瑋嘴角微微牽動了下,像是對此抱以不屑一顧的嘲諷。陳星皺眉觀察司馬瑋,隻見他五官端正,身材英偉,哪怕死後亦未有太大改變,當年諸王作亂,司馬瑋身死時隻有二十,死了將近一百年後,竟還不得安息,不由得生出少許同情。
司馬曜從屏風後看了眼司馬瑋,瞬間色變,屏住呼吸,不敢開口。
“屍亥為什麼來到江南?”陳星認真道,“司馬瑋,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我保證無論你說了什麼,屍亥都無從得知。”
司馬瑋緩緩側頭,端詳陳星,說:“驅魔師,總得先談清楚條件罷,你有什麼能為我做的?不配合便想殺掉我?可我已經死了。”
項述說:“我還能再殺你一次,就像殺你的幾名兄弟一般。”
司馬曜在屏風後朝謝安比了個口型:“務必。”
謝安有點為難,沒有回答。
司馬瑋說:“那就來罷,魂歸天地,亦不失為一樁解脫,我已再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你想要什麼?”陳星皺眉道。
“釋放我,”司馬瑋說,“斷去屍亥對我的控製,放我走。”
謝安說:“你想去何處?”
“我不知道。”司馬瑋緩緩搖頭,答道,“大地廣闊,蒼穹遠高,既被屍亥複生之後,我隻想去看看這一世間,我不是你們以為的那個人,哪怕……”
說著,司馬瑋抬起手,拖著鐵鏈,緩慢地戳了戳自己的頭,答道:“我記得這具身體的主人,曾經的不少記憶,但我已感知到,我就是我。我雖被屍亥重新喚醒,確切地說,卻是一具造物。”
這話突如其來,讓在場所有人都有點猝不及防,陳星隱約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仿佛誤判了司馬瑋,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麼?他們對他的認知,唯一的身份就是已死之人,沒想到司馬瑋似乎也不是司馬瑋,那麼他又是什麼呢?
陳星抬手,示意眾人稍等,問道:“所以,你使用了司馬瑋的身軀,又擁有他曾經的一部分記憶,但本質上是屍亥創造出來的‘魃’,是這樣?”
“是你與蚩尤一並創造出了我,屍亥不過是蚩尤的經手者。”司馬瑋說,“那日在隆中山之時,你使用了心燈,於是心燈的力量與魔神的力量,猶如陰陽一般,這兩股互斥之力影響了我的蘇醒。”
說著,司馬瑋又抬手,斷折的手指指向自己胸膛,說:“這裡,有心燈的種子。但屍亥尚未發現。”
高句麗一戰後,陳星終於得到了解答,沒想到司馬瑋的清醒,遠高於自己所估計,這下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不禁望向項述,項述卻道:“既然你不想為屍亥賣命,為何又跟隨他行動?”
“我掙脫不得,”司馬瑋道,“我的身體常常不由自主,被怨氣驅使著行動,襲擊你們,一如本能般在起作用,讓我無法選擇,心燈很微弱,卻不停喚醒著我。”
謝安說:“屍亥遠道而來,究竟有何目的?”
司馬瑋答道:“起初他想擄走陳星,將他的心燈煉化,作為魔神蚩尤的寄體,如此一來,新的心燈便能在神州生靈心內,種下執念的種子,驅使所有生靈向他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