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焱頭發淩亂, 一身武服卻是齊整,顯然斥候們發現他時, 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製服了這家夥。拓跋焱武功雖不及大單於, 然而禁軍統領的稱號也不是隨便封的, 武藝更得苻堅親自指點。
“大單於早, ”拓跋焱禮貌笑道, “大驅魔師早。”
陳星十分驚訝, 拓跋焱這一次, 居然還是不遠千裡跑到敕勒川來了。
“他帶了多少人?”項述也不避拓跋焱,徑自起身更衣。
“回稟大單於, 發現時就他一個。”斥候道。
陳星抬眼看項述,項述換上王袍,示意給他鬆綁。
拓跋焱坦然一笑,整理武袍, 項述沉聲道:“苻堅派你來的?”
拓跋焱想了想, 答道:“陛下讓我查明清河公主的下落。”
項述說:“你追錯地方了,現在該去的, 是平陽。”
拓跋焱忍不住多看了陳星兩眼,項述便馬上察覺了,繼而投來警惕的眼神。
拓跋焱於是點了點頭,又道:“我途經敕勒川, 發現北方似乎也不太平。”
“這與你沒有關係。”項述道, “來人!將他綁了,送回長安!不, 腦袋回去就行了。”
陳星:“等等!”
“大單於!”拓跋焱馬上說道,“請聽我一言!”
拓跋焱與項述交談,眼睛看的卻是陳星。
項述眉頭皺了起來,拓跋焱遲疑良久,終於問道:“長安城中究竟出了什麼事?陛下變得與從前不一樣了。”
陳星:“……”
拓跋焱說:“實不相瞞,我被陛下收入監牢,家財全數充公。逃獄之後,實在無處可去,才前來敕勒川,想一問究竟,王子夜究竟對陛下做了什麼?現在若將我發落回長安,我便隻能被問斬了。”
陳星與項述交換了眼色,感覺到項述不太喜歡拓跋焱,但今日似乎各部之間十分忙碌,起床不到片刻,便有人輪番來報,陳星便催促項述去處理族務,也知道他不過是嚇唬拓跋焱,實則不會動手殺他,自己便朝拓跋焱慢慢解釋,又詢問了苻堅朝廷的情況。
原來長安魃亂後,大秦朝廷便產生了激烈的動蕩,苻堅更是讓人四處搜尋王子夜的下落,意圖聚起魃軍,在襄陽、洛陽等地集結,充當攻打南晉的先頭部隊。
這個提議頓時就遭到了漢臣們驚恐的反對,然而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慕容家及早有離心的匈奴等部,反而推波助瀾,難得地讚成了苻堅此舉。隻要火不燒到自己身上,打這場南征大戰少死點諸胡子弟,何樂而不為?反正死的人一邊是活屍,另一邊則是漢人,橫豎也不關自己事。
唯獨拓跋焱站在了文官們的一邊,極力說服苻堅,恐怕引發嚴重動蕩,反而累及大秦。接著果然激怒了苻堅,被投下獄。趁機逃獄後,前往敕勒川中,一路餓了好些天,鐵勒人送來吃的,拓跋焱便坐在陳星對麵,狼吞虎咽地吃了。陳星見狀也不瞞他,將王子夜的計劃原原本本,全部告訴了拓跋焱。
拓跋焱清秀英氣的臉上,隻是短暫地發生了少許表情變化,很快又恢複了原狀。陳星心想既然不像上一次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自己,這回應該沒什麼關係了吧?
“陛下待我,名為兄弟,卻情同父子。”拓跋焱放下茶杯,長長地出了口氣,無奈道,“如今已沉浸在煉製魃軍的宏圖大業裡,王子夜臨去之前,所言正中陛下之念……”
這種事已發生過一次,陳星絲毫不覺得奇怪,隻沉吟思考王子夜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恢複清醒麼?”拓跋焱焦急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長安之亂雖是大單於帶兵平複,歸根到底,卻終究是因為有你出力,你能讓陛下清醒過來!陳天馳,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陳星無奈道:“我又何嘗不知其中利弊?苻堅一旦喪心病狂,豢魃為軍,開戰之後定會攪得一團亂。但拓跋焱,你還沒明白麼?清河公主與馮千鎰被魔神血影響這不錯,苻堅的野心,卻明顯出自於他自己的欲望!”
心中沒有魔血的種子,亦未曾被怨氣所腐化,又讓陳星從何下手?
拓跋焱隻是反複地說:“陛下從前不是這樣的!直到王猛死後,王子夜來了,陛下才變成如今這般,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人是會變的,拓跋焱,”陳星朝拓跋焱說,“你得明白,他不是你曾經的陛下了。”
拓跋焱堅持道:“他會清醒,陳星,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
“需要幫忙麼?”鳳凰又來了。
“誰?誰在說話?”拓跋焱被嚇了一跳。
陳星:“你還能幫助苻堅恢複清醒?”
鳳凰:“不能,但一把火噴死他想必問題不大。”
陳星:“噴死了他就沒人當皇帝了麼?這能算解決問題?你彆添亂了,快走。”
拓跋焱眼裡帶著詫異,望向飛走的鳳凰,再看陳星。
陳星想起上一次,他們告訴他拓跋焱的死因,心中便不免充滿了唏噓,當時他已知道拓跋焱時日無多,沒想到到得如今,萬一拓跋焱孤身回去阻止苻堅,隻怕一切竟還要重演一次,不能再讓他枉死了。
陳星說:“我隻能答應你儘力而為,我改變不了苻堅的內心,但隻要按我的計劃這麼走下去,他最後將無魃可用,不會發生你所預想的狀況。”
拓跋焱與陳星對視良久,陳星想了想,說:“接下來,你又怎麼打算?”
拓跋焱說:“我還能如何打算?前來敕勒川時我就想好了,我隻能協助你們,避免眼睜睜看著陛下走上入魔的道路。”
陳星本想說彆鬨了,你能做什麼?但轉念一想,現在拓跋焱也無處可去,自己隻要開口,項述自然會把他逐出哈拉和林,甚至有權將他放逐到長城以南去,可是拓跋焱形單影隻,隻能流浪,又能往何處?
“我可以幫著保護你,”拓跋焱說,“我武藝還拿得出手,雖不比大單於,但上陣殺敵還是沒問題的。大單於日理萬機,回到敕勒川後,他既要領軍作戰,又要照顧你的安全。萬一你有個閃失,誰去除魃?”
“停!”陳星見苗頭有點不對,馬上叫停,心想有項述在,還是好意心領了,項述若有顧不上的地方,還有戰鬥力高強的肖山呢。
拓跋焱說:“隻要你答應,最後帶我一起前去鏟除王子夜,燒乾淨他的魃就行。”
陳星說:“哪怕你不求我,我也會這麼做的,這與需不需要你保護沒有關係。”
“是我的過失,”拓跋焱又歎了口氣,說,“是我沒有保護好陛下。那天如果我待在陛下身邊,事情……事情就不會演變成最後這樣。”
陳星終於明白了——拓跋焱心中有愧,他想贖罪。
他起身,拍了拍拓跋焱的肩膀,說:“我去問問大單於的意思。”
拓跋焱:“我可以從現在開始跟著你,你如果有需要,隻管吩咐。”
陳星:“你真要武藝高強,就不會被幾名斥候抓住了。”
拓跋焱溫和一笑道:“我要說我故意被抓,你信嗎?否則又怎麼能順利見到你的麵呢?你要上哪兒去?外頭風大……”
陳星:“不用,你把我當什麼了?我好歹也是學過……”
陳星剛一開門,整個人就被風卷了出去,大喊一聲:
“救命啊——”
哈拉和林皇宮正殿內,風大得要將整座皇宮掀起來,殿內爭吵不休,諸胡族長正在大聲互相指責。項述臉色陰沉,坐在王位上,手上戴著兩枚璽戒,修長的手指拈著酒杯。
陳星頂著風來到殿門口,拍了拍門,喊道:“項述!”
項述馬上就聽見了,起身,越過人群出來,殿內爭吵聲一停,項述單手將上百斤重的石門拉開,把陳星拉了進來,又把門關上,將拓跋焱關在了外頭。
殿內肅靜,看著陳星。
陳星心想這是什麼外人不得旁聽的會議嗎?於是說道:“你……你在忙嗎?那我先回去等你。”
項述詢問地一揚眉,把手裡酒杯遞給他,陳星勉強喝了點,說:“拓跋焱想留下來。”
項述答道:“知道了。”
殿內眾人沉默地看著陳星,目光仿佛十分複雜,陳星知道項述的“知道了”就像皇帝的“已閱”,實則意味著“好”,或“你高興就行,隨便”。如果他想說“不行”,就會說“閉嘴”,或是給對方臉色看,讓人自覺屈服。
他抬眼看項述,再看餘人,低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項述說:“快刮白毛風了,在商量對策,坐罷。”
項述也不在乎旁人眼光,讓陳星坐到王榻上,自己與他並肩而坐。在諸部會議上行如此舉動,乃是極高的禮節,陳星還記得上一次到敕勒川時,項述每次開會都沒有讓他參加過。
一時諸人看著陳星握著銀杯的手,手上還戴著項述的其中一枚璽戒。
“戒指暫先還我。”項述想起來了,吩咐道。
陳星便將璽戒摘下來遞給項述,項述自己戴上。
“都去辦事罷,”項述說,“時間無多了,白毛風一來,又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