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發兵(1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16523 字 7個月前

太元八年, 苻堅兵發長安。

六十萬步兵,二十五萬騎兵,兩萬禦林鐵騎,陳星懸浮在空中,跟在苻堅身後,天地間儘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軍。

苻融已被派往壽陽,作為先頭部隊,攻占了壽陽城, 後續軍隊源源不絕地開去,一時廣袤的平原上,擠滿了戰馬與兵士。

“太多了,”就連苻堅亦不禁喟歎道, “軒轅氏的子孫,竟是多到這個地步。”

“也許在魔神眼裡,攢動的人頭、山海般的士兵,就像螻蟻一般罷。”陳星稍稍落下, 回到附身苻堅的蚩尤身邊,蚩尤也不朝他施展什麼禁術,反正陳星也不敢逃脫, 否則很快就會被天脈吸走。

苻堅注視人群, 似乎思考著。陳星又注意到, 蚩尤自從篡奪了這人間帝王的身體後, 仿佛有了少許人性, 不再是那隻會發狂的魔神了, 應當是苻堅的七情六欲影響了他。

隻不知道,設若孔宣將他所保管的第三魂還給蚩尤,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不錯,”苻堅沉聲答道,“三千年來,連年戰亂不斷,竟還有這許多人,人族的生命,當真頑強得猶如離原上的野草。”

陳星說:“在你眼裡是野草與螻蟻,可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名有姓,是活生生的人。也有與苻堅一般的七情六欲。”

苻堅冷笑道:“俱是天地間低階的東西。”

“我其實對一件事很好奇,”陳星說,“兵主,你從前也是人,是麼?”

“否。”苻堅眼裡閃爍著紅光,以蚩尤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

陳星問:“那你是什麼?為什麼你又有三魂七魄?”

苻堅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裡,沒有回答陳星的話。

陳星道:“好罷,那咱們換個話題,你曾經愛過人麼?或者妖怪?或者彆的什麼東西?”

那一刻,陳星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與魔神蚩尤對話了,緣因苻堅全身的氣勢已不再僅僅是人類能達到的,怨氣與血氣纏繞著他的全身,猶如一隻大手,扼住了陳星的三魂七魄。就像蚩尤從地脈中抽回了大部分意識,低聲壓抑著咆哮,說道:“休要多問,否則你活不到被我煉化之時。”

陳星便不再多提,又想起了王子夜,這個給他們造成了無數麻煩的家夥,也曾是個愛過人、擁有過感情的人類。那麼蚩尤是不是曾經也愛過人?嘗過喜歡與珍惜的滋味?如果是這樣,魔神仿佛就有了弱點。

但苻堅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是月,連續行軍之下,苻堅竟是不眠不休,離開長安後先是前往洛陽,取道四關之中,再輾轉南下。

各路兵馬在伊闕龍門山下彙聚。

“你的朋友們,”苻堅沉聲道,“戰友們,對付孤的計劃,業已準備好了?”

陳星不言語,苻堅又道:“你的護法,正在重鑄世間神兵,來到孤的麵前,你再釋出心燈,彙入劍身,再刺殺孤,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陳星:“!!!”

苻堅解下腰畔兵器,隻稍稍一抖,便化作尖銳的魔矛。

“既是如此,便一起來罷,”苻堅沉聲道,“省得孤四處搜尋,一個個地去殺。你在孤的手中,而要取回心燈,便須得來到孤的麵前……哪怕重鑄不動如山,你覺得他有這能耐麼?”

陳星說:“那可不一定,想必你也知道,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你算天算地,算無遺策,卻最後也沒算到定海珠居然碎了。”

苻堅冷哼一聲。當夜為了等候大軍,難得地在龍門山下全軍宿營。

陳星思考著建康那邊的步伐,現在謝石、謝玄一定已帶兵出發,北上預備迎敵了,隻不知道這一次,他們交戰之地,是否還在淝水。

夜風吹起,八十餘萬大軍頭頂上,籠罩著一層怨氣。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決定放棄王子夜的?”陳星又道。

這些日子裡,反正他也沒地方可去,便寸步不離地跟著苻堅,不住以言語試探他,想套幾句話出來,既好奇他三千年前,與軒轅氏的那場大戰,又好奇他心裡是怎麼想的。看苻堅那態度,隻將自己當作了會走路的食物,預備在怨氣充足之時,開始運轉法陣,魂魄從苻堅身上脫離,吞噬陳星的魂魄與心燈以及潮汐輪,開始吃大餐,倒不怎麼介意他在旁邊問長問短,大部分時候隻懶得回答。

“人俱有情,”苻堅冷冷道,“情,就是你們的弱點。你會相信一隻螻蟻,或是因螻蟻背叛了你而憤怒嗎?”

陳星懷疑蚩尤已從萬法複生後的時間點中,推測出了王子夜會背叛他的這一結果發生,於是便提前將王子夜當作棄卒。說不定他也通過了什麼玄妙的法術,看見了自己缺失記憶的三年裡,一切發生的事。

這麼推斷是因為,蚩尤似乎知道王子夜最終背叛了他,卻不知王猛在算計他。緣因在萬法歸寂的那三年裡,王猛算計他的這件事並沒有發生,蚩尤自然也就無從得知。

“我很好奇,你與苻堅做了什麼交易?”陳星又開始套話了,“借用他的身體,但善待慕容衝嗎?就像曾經對項述提出的條件一樣?哦對了,我忘了你根本不記得萬法歸寂時的事,大多都是靠推斷。”

苻堅正要開口回答,但恰好帳外傳來嗬斥聲。

苻堅眼中血色斂去,問道:“誰?”

“陛下,”宇文辛聲音十分平靜,答道,“慕容衝求見,他從帳中奔出,殺了不少禦林軍衛。”

“讓他進來。”苻堅沉聲道。

慕容衝喘息著被押入王帳,抬頭注視苻堅,苻堅示意左右出去。

陳星在一旁看著,他知道慕容衝看不見他,卻有點緊張。

“為什麼不逃?”苻堅難得地問。

慕容衝喘著氣,說道:“明天,你就要南下開戰了,我想……最後再看看你。”

苻堅的表情刹那產生了一絲鬆動,慕容衝則緩緩起身,懷疑地注視苻堅,沉聲道:“你究竟……還是不是他?”

苻堅沒有回答,慕容衝跪在榻前,苻堅坐在榻上,兩人沉默相對良久,苻堅終於說道:“朕記得所有的事,從你十三歲到宮中那一天,直到如今。”

慕容衝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走上前去,輕輕解開苻堅的帝袍,從他的喉結處打開扣子。

“我猜你應該有點在意我在這兒,”陳星適時地提醒道,“我還是出去算了。”接著,陳星穿過帳帷,離開王帳。

慕容衝一膝跪在榻邊,解開苻堅的外袍,看見了苻堅左胸膛處,腐化的一個印跡,仿佛是有人剖開了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臟,再將另一枚心臟安放進去。

接著,慕容衝手中亮出一把匕首,苻堅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右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左手將那匕首牢牢握住,利刃刺穿他的手掌,漫出漆黑的血液。

“若非承諾過苻堅,”苻堅的雙目刹那再次化為赤紅,一字一句道,“孤早已將你撕為碎片。可見你們人族此類無謂的情與愛,當真是莫大的笑話!”

慕容衝刹那無法呼吸,隻見苻堅一揚手,便將他流星般地擲了出去,撞開案幾,發出一聲巨響!

陳星走過營地,一時東張西望,聽見遠處嘈雜聲響,便知道慕容衝的刺殺失敗了,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慕容衝若發現了魔心在苻堅身上,就用刺殺來通知陳星。當然,這刺殺注定了必將失敗,苻堅都捅不死,何況蚩尤?這動靜自然會鬨得很大,陳星很快就會知道了。

“若不在他身上呢?”夢境裡,陳星充滿疑惑地問慕容衝。

“你就不用管了。”慕容衝最後說。

現在蚩尤的布置,陳星已經大致清楚了,他以不知什麼辦法,將那巨大的心臟變小,並放入了苻堅的胸膛,取代他跳動的心。

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但陳星又忽然想起由多胸膛中的狼心……霎時什麼都明白了!王子夜的嘗試,正是用這種方式,來設法為蚩尤尋找合適的寄體,而為由多移植蒼狼心臟的嘗試,正是一次試驗!

畢竟在那個時候,王子夜與蚩尤都並未得知項述就是定海珠。更不知道心燈將會顯現……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這個消息傳回去,告訴項述……陳星正思考著,忽然一個聲音道:“大驅魔師。”

陳星嚇得大叫起來,喊道:“你要嚇死人了!”

定神一看,竟是鬼王!

鬼王與全身秦軍鎧甲的司馬瑋一起,藏身於帳篷後。

“是‘嚇死鬼了’,”鬼王糾正道,“你已是鬼魂。”

陳星:“……”

司馬瑋說:“既然是鬼,就不能被嚇死了。”

陳星:“你們……怎麼混進來的?”

鬼王端詳陳星,先前歸入驅魔司後,鬼王幾乎不與任何人說話,陳星問過他幾次來自何方、生前是何人,鬼王也不吭聲,平時隻與司馬瑋在一起。這回居然會主動與他交談了?

也許因為陳星成為了靈魂,與兩名魃王之間,一下就變得親切了不少。

“唔,”鬼王說,“混進來了。”

陳星心想我問的是“怎麼”進來的,你這答非所問不對啊。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又問:“他們人呢?情況如何?”

鬼王答道:“你的武神,往若爾蓋去了。”

“他帶著六道光芒去鑄劍了嗎?”陳星說。

司馬瑋說:“武神讓我們前來保護你。”

鬼王個頭實在太雄偉了,一下就會被認出來,陳星於是低聲說了幾句,讓鬼王速度去通知謝安,忽又想到蚩尤的大部分神識既然散入地脈之中,豈非對神州之事無所不知?於是陳星改而編了幾句暗示,說:“麻煩你了,鬼王,幫我跑腿帶個話,你在這裡實在太欲蓋彌彰了。”

“我也覺得。”司馬瑋說。

鬼王倒是很爽快,一點頭,朝司馬瑋說:“那麼,等我回來一起釣魚。”

司馬瑋也點頭,兩名魃王各自以拳按在自己胸前,互相鞠躬行禮。

陳星心道都什麼時候了還釣魚,你們當魃的還真是人族全死光了都不關自己的事,司馬瑋說:“幫我找個頭盔。”

陳星說:“我怎麼找?我連一張紙都拿不起來。”

司馬瑋始終對頭盔很有怨念,找了頂頭盔扣腦袋上,在一旁坐著。陳星見苻堅似乎也不想來找他,便在司馬瑋身邊坐下。

“你總算找到同類了,”陳星說,“恭喜你啊。”

司馬瑋點了點頭,陳星忽道:“這世上,有幾個像你們這樣的魃了?”

“我、鬼王、溫徹、新垣平、由多。”司馬瑋答道,“五名。”

溫徹與新垣平果然也算,陳星暗自驚訝,司馬瑋是如何辨認同類的呢?但他應當有自己的辦法。

“還有一個,”陳星小聲說,“是我師兄,改天介紹你與他認識……不,現在就可以,你去見見他吧,我得回兵主身邊去了,免得他懷疑。”

陳星為司馬瑋指了路,讓他不必擔心自己安全,至少在開戰前,蚩尤都不會把他怎麼樣。反而他更擔心的是司馬瑋與鬼王。但項述既然做了萬全的準備,讓他們來,應當是蚩尤也不太能察覺魃的氣息,不至於引起他的警惕。

就算明目張膽地站在蚩尤麵前,想必對他來說也隻是寥寥幾隻螻蟻在揮舞觸須,也不至於太關心。

陳星回到苻堅的王帳中,一整夜裡,苻堅隻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天亮之時,苻堅才隨之起身,說道:“出發了。”

陳星說:“這可是近千年來,不,有史以來,參戰人數最多的一仗。兵主,當年你們在阪泉時,想必也沒有這麼大的陣仗罷。”

苻堅答道:“驅趕一群螻蟻上戰場,總是萬分麻煩,幸好也是權宜之計。隻要吞噬了你,便不必再麻煩了,煉化出至暗心燈後,當可讓人族、甚至世上的飛禽走獸自相殘殺,怨氣要多少有多少。”

“咱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陳星想了想,說,“如果我極力抵抗,你想把我吃了,也不那麼容易罷?吞噬心燈,你的魔神之魂就不會被燙著嗎?”

“所以需要用怨氣來煉化你。”苻堅自若道,“你沒有提交易條件的權利。”

天明時分,大軍開拔,苻堅依舊駐馬,等在了伊闕平原中央,四周空空蕩蕩,苻堅沉默片刻,卻縱馬前往另一個方向。

陳星說:“咦?你不去打仗麼?這又想去哪兒?”

苻堅該不會又要做什麼布置?陳星頓時緊張起來。

隻見苻堅縱馬,來到伊闕東邊的一個巨坑前,陳星懸浮在空中,看見了巨坑內的近十萬具屍體。

那些屍體,俱身穿鮮卑人之服,乃是先前慕容垂進攻洛陽後殺死的戰俘。坑內已成為了屍山。

苻堅說道:“你們是不是總覺得,孤並無多少所謂的‘法力’?”

陳星沉默不語,在他的記憶中,蚩尤確實幾乎沒有直接出過手,唯一的一次,就是在淝水畔的祭壇上。

“孤是不可戰勝的,”苻堅說,“哪怕在阪泉,今天就讓你有幸一看。王亥,不過也隻是借助了孤的力量。”

接著,苻堅雙目幻化為血色,凝視著那萬人坑,怨氣呼嘯著朝坑內瘋狂彙聚。陳星看得暗自心驚,總算知道了曾經那麼多魃的來處……

坑內的死者,全被複活了!沒有釋放魔神血,苻堅隻是看了一眼!

從自己離開師門後,這些魃的謎團,終於徹底解開……那是魔神的力量,王子夜不過也隻是經手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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