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繡鼎閣中的一些事,陶娘子都會先過問宋初渺一聲。
除了陶娘子定期會來送賬冊外, 宋初渺約隔上半月左右, 也會出門去一趟。
陶娘子在見著姑娘時,總忍不住揣著一顆要幫著夫人待她好的心, 手裡頭有什麼好的,都隻想全捧到她的麵前來。
每回姑娘來了, 她就擺出繡鼎閣裡新有的款式, 拉著她替她打扮。
是以不到午後,通常宋初渺也回不了府。
這日宋初渺也出府去了繡鼎閣。
小山遠遠看著宋府的馬車駛遠後,將他出門要新買的書收好, 轉身離開。
定安侯府後院的馬廄中,停著多輛馬車。
府裡守著車馬之人忽然察覺到一個麵生的男子在徑直向他靠近。
正有所警覺時,這位模樣有些陰柔的少年麵不改色看著他, 遞了袖中令信給他看了一眼。
“給我一輛馬車, 這是公子的意思。”
直到小山駕著有定安侯府標記的馬車駛在街上,心裡還因激動緊張而狂跳不止。
他不曾想過, 也沒做過這麼大膽的舉動。
令信是他之前無意中在姐姐手邊看到過的。
姐姐一向對他不太設防, 小山趁著她不備,將代表公子下屬行事的令信偷換了出來。
小山等了幾日,等到了宋家那位小姐出門。
轉而又去拿到了定安侯府的馬車。
小山此前也隻聽過一二, 不知僅憑令信可不可行, 會不會被看穿,心裡萬分忐忑。
他怕自己神色露怯,索性繃著麵龐, 看起來反而難以揣測。
此時駕著馬車一路往繡鼎閣那去後,小山才稍微緩過口氣來。
他以前駕過馬車,可終歸不太熟悉,路上也不敢過快。
倒是道上其他的人車,看見了定安侯府的車架,都會避讓開。
即便小山這一番的舉動有所錯漏,馬車最終還是停在了繡鼎閣的門前。
閣中夥計見了,自不多疑,跑上來說定安侯府的馬車在外頭,來等姑娘的。
說是沈三少爺派人來的,要接姑娘去一趟。
宋初渺聽說是表哥,又確實是定安侯府的馬車,也就不作他想。
從繡鼎閣中出來後,沒看低了頭的車夫,就上了馬車。
僅是有些好奇,不知表哥突然讓人來繡鼎閣接她,是要去哪兒。
沈青洵平日裡多的是不合常理的舉動,如此倒也不會叫人生疑。
隻是素夏將姑娘扶上後,正要上來,卻被小山攔住了。
“公子說了,隻接姑娘一人。”
素夏有些納悶,但既然是三少爺的意思,也就不再上車。
退開時,不禁多看了小山一眼。
小山容貌出挑,一眼就能叫人記住。
等到馬車將要駛動時,素夏隱隱覺得哪兒不太對。
她隻是個貼身伺候的丫鬟,自然不懂其中細節。
隻覺得這人麵生,府上沒見過,也不像個車夫。
而且他們手下的人慣常都是喊三少爺的。
素夏幾步跟上來說:“你……”
還要說什麼,隻覺眼前一晃,那車夫轉過頭來,伸手往她頸上撒了什麼。
素夏隻聞到一縷淡淡的香味,肌膚上的麻意一下鑽進了腦中,便陷入了恍惚萬事不知的狀態。
小山一駕馬車,一路往城外駛去。
馬車帶著姑娘走了半天了,繡鼎閣的夥計看見素夏還站在門外,不知做什麼。
他有些奇怪,過去喊了她一聲。
素夏這才像是從縹緲無境之中驚醒過來。
從頸上一沾上迷.幻藥粉,她腦中就隻餘一片空白,似是短暫一瞬,實則已過了許久。
她再一看,四下空空的,早就沒有馬車的影子了。
素夏心裡咯噔一跳,再不懂,也知道事情不對勁。
馬車一路出了城。
一出城,在城內還控製著的小山就加快了駕馬的速度。
啼鶯即便以前在瀟香樓裡時,就是蕭媽媽一手照看著的。
她學得多,小山和姐姐一起相處,即便無意識,長久下來也會有所影響。
又是從青樓裡出來的,不代表對青樓的那些手段,和私下所使的藥物全然無知。
雖在瀟香樓裡時,他被姐姐保護得安安穩穩,像是張白紙。
可那種地方,再白也不過是上頭掩蓋的那一層罷了。
但小山雖懂得一些,卻都是粗陋又拙劣的。
若不是素夏這個什麼也不懂的丫鬟,他也不會這麼容易得手。
小山用力握了握韁繩,手心在上頭擦了擦。
韁繩就被他手心如水的汗浸濕了。
宋初渺安靜待在馬車上,起初還沒覺得如何。
可這會卻發現馬車好像越來越快了。
風撩得車窗簾子在翻動,她往外看了眼,隻有林子和荒石,也不知在哪。
她心裡猛地一跳,覺得好像有些古怪。
宋初渺手有些發僵,唇上血色也一點點褪去了,她在疾奔晃動的車內扶住自己,推了馬車門看出來。
眼前隻有那個車夫。
小姑娘看了眼,這才發現這個人的背影,不太像個車夫。
馬車越來越快,可看他使勁繃著韁繩的勁,又似乎不算很熟練。
宋初渺想喊住他,但她說不出話。
於是她將手攥成拳,使著力氣往車上砸了幾下。
她捶出來的聲音很大,那人定然可以聽到。
可如她最壞的猜測一樣,那車夫並沒有反應。
宋初渺徹底慌了。
獨身一人,不說話的陌生男子,不知要被帶往何處去的前路。
幾乎在瞬間,就全都勾起了她腦海裡最不願去想起的記憶。
車輪壓上石頭,猛地一晃,宋初渺沒抓穩,被甩回了車廂內。
手上蹭破了一道,冒出了一串血珠來,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疼。
被刻意遺忘,卻在尋到裂隙後肆意衝湧而出的那夜回憶,在她腦海裡橫衝直撞。
外頭的陽光穿過時而掀起的簾子進來,宋初渺眼前卻隻看見了濃重粘膩的黑,似乎還聽見了雨聲。
小姑娘臉也白了,扶著車廂內的小桌猛地彎下了身子,腹中恍若翻江倒海。
整個身子開始不受她控製地發起顫來。
原本還能思索的腦子,這一刻卻像是被徹底鎖住了一樣,隻在記憶裡的那一片漆黑中不斷徘徊。
被那段記憶壓潰的小姑娘,即便想要冷靜,身子也像成了彆人的,不聽使喚。
更彆提去想法子,或做出其他什麼舉動來了。
小山因為有些緊張,出了城後,一路在不斷加快著馬車的速度。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才驚覺他有點控製不住馬車了。
他用力拉著韁繩,想要減緩著馬車的速度,引得馬車不斷猛晃,能將人晃得喘不過氣來。
如此跑出些路程後,連他自己一時也不知已拐去了哪裡。
小山看眼周圍,思索一二後繼續往前不停。
而尚且無知的小山,並未理解到定安侯府意味著什麼。
他自以為遠遠駛出京城後,去往偏處等痕跡一消,再要被找見如同海裡撈針。
卻不知隻要一聲令下,搜尋的暗衛將如網一般傾撒而出,而他將無所遁形。
而實際上,此時從城中派出的人,正已向四麵八方搜查而去。
素夏在意識到姑娘被劫走後,就急忙趕回定安侯府報信。
早在她報信之前,消息已經傳到了沈青洵的耳中。
啼鶯是最先發覺不對的。
小山一早就出去,可這麼久了也沒回來,啼鶯總覺得心中不安。
她回想起這兩日弟弟的神色。
因是親近之人,她不曾細究,但隻要仔細一想就知不對勁了。
啼鶯立即回去一查,發現令信不見了。
她當下急壞了,也不知小山究竟在想什麼,擔心他做什麼出來,趕忙聯係到了鐘全。
鐘全著手一查,自然追蹤到了小山的所為。
他臉色也是鮮有的不好看,想起小山那日所說的話,心裡難得慍氣。
沒想到隻懦懦怯怯跟在啼鶯後頭的小山,做起事來竟能如此出乎意料。
但無論因為什麼,他都不該去碰宋初渺。
啼鶯懇求他保小山性命,可若那位真出了什麼事,他是無能為力了。
小山的馬車還沒停下,就已被沈青洵派出的人搜尋到了。
暗衛即刻傳信回去。
沈青洵下頜緊繃,眉低低壓著,眼裡是少有的戾色。
身上殺氣如同壓抑著的陰黑雷雲,隨時要掀出一場驟雨狂風。
連一旁的鐘全,都覺得有些透不上氣。
一得到消息,原處已然沒了沈青洵的身影。
見少爺疾掠而去,鐘全忙緊追而上。
沈青洵的身法之快,不亞於追殺赫連俟那回。
小山駕著馬車,實則也並未離開京城太遠。
沈青洵趕至時,森涼的目光一寒,如同鷹狼般死死鎖住了遠處在飛奔的馬車。
小山突然之間隻覺得後背發涼,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一掌內息震了出去。
摔出去時,韁繩還纏在他手中,被狠狠一拽。
馬當下受驚,不分方向撒腿狂奔起來。
宋初渺在馬車內,眼前的濃黑才稍稍散去一些,就被失控的馬車狠狠一晃,撞在了車廂壁上。
小姑娘已經近乎沒了意識,隻一雙手本能地緊抓住車沿,指尖血色模糊。
眼見不遠處便是崖壁,這麼跑下去車馬都要撞個粉碎。
沈青洵神色一凜,拚著內息幾步躍上,縱身往狂奔的馬身上一落,一把扯住了韁繩。
雙手青筋暴起。
馬吃痛,猛地掙紮了幾下,才被他壓製著停了下來。
沈青洵韁繩一甩,喉間泛起一股腥甜。
他一按心口,將強行提氣而躁亂的內息平複下來。
幾乎同時,就已回身箭步進了車內。
在看見馬車如此狂奔時,沈青洵想著渺渺就在車內,已擔憂得無以複加。
小姑娘正悄無聲息地跪坐在車廂內一角,指尖滴著血。
沈青洵見了,禁不住渾身一顫。
他覺得自己許是要瘋了。
“渺渺……”沈青洵上前抱起小姑娘。
他克製著自己的力氣,生怕捏疼她,可宋初渺並無反應。
她被沈青洵一撐,垂著的腦袋便稍稍抬了起來。
可目光中沒有半分焦距,像是失了神,原本水澤明亮的眸子,一片黯淡沒有半分光彩。
明明睜著眼,卻好似失去了意識,明明他就在她眼前,卻好像什麼也看不到。
沈青洵看到她這副樣子,渾身一震,感覺心在某個瞬間停了下來,整個人都在往冰窖裡不斷下墜。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宋初渺,哪怕是在那個獵戶鎖了的屋內救出她的時候。
沈青洵從未這麼慌過,他捧住了小姑娘的臉,不停地喚她。
“沒事了渺渺。怎麼了?你彆嚇我……”他一出口,連聲音都是打著顫的。
這時他才發現,小姑娘顫得比他還要厲害。
她的雙手攥成了拳頭,小臉緊緊繃著,如同冰石一般。
雙唇緊抿著,像是將全身的力氣都放在了上頭。
牙關緊合,應是咬得太緊,嘴角處已漸漸溢出了血絲。
沈青洵心裡一墜,瞳孔猛地一縮。
小姑娘再這樣下去,定會憋死自己!
他神色凝重,就跪坐在她麵前,一手抱著她,一手捧著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