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審問丹娘(1 / 2)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0218 字 3個月前

這個時候的平康東回三曲與頭午不同,街曲中車馬喧喧,人來人往,樓宇裡絲竹嫋嫋,嬌聲笑語,熱鬨得很。

周祈、謝庸、崔熠三人帶著幾個侍從行在各種各樣的尋芳客中,裘馬輕狂的五陵年少、士子打扮的年輕人、穿綢袍的大商賈,偶爾也能見到便裝而來的朝中同僚,少不得要打個招呼,寒暄兩句。

周祈扭頭看一位正上車的娘子,雖戴著帷帽,看不清真容,但就那身形也算是個美人兒了,她身後一個婢子抱著琵琶,一個婢子提著包袱,想來是去彆處赴宴的。

“嘿,你這樣盯著人家瞧,小心人家以身相許。”崔熠笑她。

周祈斜睨,“難道我還養不起她?”

崔熠:“……你真養得起?”

想想自己這個月剩下的薪俸,周祈抿抿嘴,熄了氣焰。

難得讓她吃癟,崔熠心裡愉悅,勸她:“好在你又不用真……”

那車從周祈等身旁過,迎麵一個挎著食盒的小奴隻顧低頭數錢,抬頭突見馬車近前,趕忙一閃,卻撞到了謝庸身上,幾枚銅錢都掉了。

護衛侍從們連忙去擋,又吆喝:“乞索兒!看著些。”

小奴不過八.九歲年紀,瘦黑臉,一雙眼睛很是靈活,趴在地上求饒,“是奴走路不長眼,求貴人放過奴吧。”

侍從們要去拎他,卻見謝少卿彎腰撿起那幾枚錢,遞回小奴,“以後走路看著些。”

小奴千恩萬謝地接了,滿嘴“貴人文曲下凡、升官發財、娶個娘子賽神仙” 的滑稽吉祥話,想是在坊裡伺候客人說熟慣了。

周祈和崔熠都笑起來。

侍從們也笑了,“趕緊走吧。”

小奴笑嘻嘻地爬起來,拎上食盒一溜煙地跑了。

周祈看著那小身影,又側頭看看謝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可沒有這小奴乖覺,有點愣頭青,嘴也不甜,被大一些的小宦者們欺負。大約七八歲的時候,讓一個小子狠揣了幾腳,晚上咳了血……

“想什麼呢?”

周祈扯過那小奴的話來說:“能想什麼?不過是想崔少尹和謝少卿什麼時候‘娶個娘子賽神仙’唄。”

崔熠每日被長公主催婚,一臉的“你怎麼回事,哪壺不開提哪壺”,謝庸則似沒聽到一般負著手往前走。

這麼順嘴耍賤捅了他們一刀,周祈心裡舒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娶新婦有什麼不好的?若自己是個漢子,三間房,四畝地,一頭牛,娘子娃子熱炕頭,不知道多開心……

三人行至管理樂籍的外教坊,教坊頭目和平康坊的裡正早已恭候在門外,見三人過來,趕忙行禮。

聽崔熠說要找叫丹娘的,教坊頭目和裡正都要上前回話。兩人對視一眼,裡正停住。

教坊頭目笑道:“確實有一個叫丹娘的,姓吳,住在南曲最靠裡的一個院子裡,擅琴,也能做幾句曲子詞。”說著把手裡的樂籍冊子翻到吳丹娘處,雙手捧上。

侍從接過,呈給崔熠。

崔熠看了看,與謝庸、周祈輕聲道,“罪臣家眷,原宜州刺史彭陽春之子媳,二十二歲。”

謝庸看向裡正,“北曲呢?”

北曲住的是下等娼妓樂人,多而雜,都是散妓,教坊沒有造冊。裡正長居此坊,對北曲熟悉。

裡正上前行禮道:“北曲,某知道的有兩個丹娘。一個姓鄒,三十上下,擅歌,酒令行得好,住在常春院。”北曲不似南中兩曲,有才情的少,這個鄒丹娘算是其中很不錯的。要不是長相不佳,興許也能搬去中曲。

“還一個,姓常,十六七歲模樣,去年來的,住在楊柳樓。”裡正賠笑道,“至於還有沒有叫這名子的——就不太好說了,某得去查查問問,北曲的人來得走得都太快了。”

“這常丹娘,擅什麼?以何招徠客人?”謝庸問。

裡正再賠笑道:“這倒不曾聽說。年輕小娘子——這個,大約隨便唱唱、舞舞,都是好的。”

謝庸點頭。

周祈道:“走吧?先去這常丹娘處。”

謝庸點頭,崔熠跟上,裡正和教坊頭目在前引路。

走了一會兒,崔熠到底忍不住,輕聲問周祈:“為何不是南區吳丹娘,我懂,那趙大,一個小商販,進不得南區的門,入不了曾經高門女子的眼。可為何不是鄒丹娘呢?”

周祈笑著看看他,從前便知道小崔可愛,但不知道這麼可愛……

崔熠抿嘴,用眼神要挾她“你說不說”。

“男人嘛,找小娘子,會不會唱曲作詩行酒令有什麼打緊?什麼都不如年輕的——”周祈以手掩嘴,輕咳一聲,“皮肉重要。”

崔熠皺眉,想了想,不敢苟同的樣子。

謝庸則嚴肅地回頭看她一眼。

周祈也看他,不是……我不就說了句實話嗎?你讓二十歲的小郎君們選,他們會選剛及笄的小娘子,讓八十的老叟選,他們還選剛及笄的小娘子。在這一點上,郎君們還是很專情的。

難道你們覺得年輕美麗的皮相不那麼重要?周祈想了想,覺得有些明白了。崔熠,不用說,貴胄子弟,謝少卿,就這瞎講究的德行,想來也出自高門,都是從小見過不少美人的。見得多,便覺得年輕貌美不算什麼,總要於皮相外再有點什麼才好,看不上這種單純愛年輕漂亮皮肉的。就類似吃慣了八珍美食的,不明白為何有人見了大肉片子饞得流口水一樣。

想至此,周祈突然有些想吃崇仁坊劉家米粉蒸肉了。最近太窮,成天吃公廚,嘴裡淡出鳥來。公廚的那幫庖廚也是本事,不管什麼魚肉菜蔬,烹出的都是一個味道……

說話間,已經行至楊柳樓。

進了院子,周祈四處打量,這裡雖不似南曲中曲那般雅致,倒也乾淨,還帶著些家常的親切。

二樓一個小娘子憑欄而立,突然她手裡的羅帕落下,飄過謝庸的頭、崔熠的肩,被周祈一把接住。

周祈仰起頭對那小娘子一笑,小娘子大概從沒被一個女子調戲過,張張嘴,沒說什麼,隻神色不太自然地一笑,轉身走了。

崔熠笑話周祈,“枉你還是長安城裡混的,窗下掉撐窗的叉杆,欄下丟手裡的帕子,走路掉隨身香囊荷包,這種八百年不變的伎倆都識不破……”

周祈:“……你怎麼這麼懂呢?”

“不光我懂,老謝也懂啊,故而我們都不接。”

周祈:“……”看看崔熠,又看向謝庸的後腦勺。

楊柳樓管事的楊氏迎了出來。這楊氏四十餘歲模樣,是這院子裡眾妓的假母。楊氏見了教坊頭目和裡正,麵色一變,又看到後麵的謝庸崔熠等,神色越發小心,聽說是貴人找丹娘問話,趕忙道:“丹娘就在樓上,奴這就去叫她。”

來的竟然就是剛才掉帕子的那位。這小娘子約莫十六七年紀,雖說不上多漂亮,但白白淨淨的,看著很是乖巧老實,就如鄰家小娘子一般,再想想帶些雅致矜持氣的趙家娘子衛氏,嗯……周祈覺得自己又有點懂了。

楊氏帶著她給眾人行禮。

周祈把帕子遞給她,笑眯眯地道:“可見與小娘子有緣。”

丹娘伸手來接,卻被周祈急色地握了一下,笑道:“小娘子穿得太單薄了。”

被她這一握,丹娘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再也藏不住。

周祈麵色一冷,“說說吧!”

周祈腥風血雨裡不隻走過一遭,虎起臉來,作奸犯科的彪悍漢子都怕,更何況一個小娘子。丹娘直接坐到地上,哭了起來。

周祈一拍桌案,剛想說什麼,謝庸抬手止住她。

周祈演完了自己的角兒,便功成身退。

“不過是找你問一問,隻說你知道的便好。”謝庸口氣中帶些安撫,溫和得似一個好脾氣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