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小娘子(1 / 2)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2312 字 3個月前

凶肆在群賢坊十字街西一條不甚顯眼的小曲裡,小小的黑木門,門旁掛著黑地木頭牌匾,上書隸體“群賢凶肆”四個白字。

周祈看謝庸,謝庸點頭。

周祈揮手,衙差分開,有的去了側牆,有的去後麵,有的埋伏在大門兩側,周祈當先推門進去。

一個穿長袍的中年人迎上來,神情肅穆中帶些恤憫:“客人想要點——”卻被衙差們捂住嘴,扭住胳膊,中年人臉上的神情由肅穆恤憫變成了錯愕。

周祈等快步繞過迎門山水屏風,屏風後大案旁站著一個年輕人,手裡竟拿著一把刀。

周祈急忙上前抬腳踢他的手,那刀立刻脫手,周祈押住他的胳膊和手,把他反手剪住。

衙差們接過手來,周祈才看清那地上的刀是雕琢玉器用的刻刀,案上還放著好幾把呢。

“幾位穿著公服,行徑卻如強盜……”年輕人怒道。

周祈哪有空兒聽他說話,帶人徑奔旁廳後院,把前麵交給了謝庸。

謝庸對他的話也恍若不聞,隻負著手打量他,這年輕人二十六七歲年紀,身材頎長,雋秀眉眼,長袍外套著匠人的黑灰圍裙,雖被捆著略顯狼狽,卻風儀不減,卓然雅致。

謝庸又打量這屋子。

凶肆外麵的門臉兒不大,裡麵卻頗寬敞,也並不似有的凶肆,擠擠挨挨放滿了香燭紙馬,這裡不像凶肆,倒似一間書房。

當間一張大案,靠邊的地方鋪著一塊黑色皮毛氈布,布上擺著幾把刻刀,刻刀旁是個雕了一半兒的玉蟬。

另一邊放著筆筒、筆洗、硯台、鎮紙之流,又有一個小小的黃銅仙鶴香爐,此時沒有燃香,隻靜靜地立著。

謝庸走到案前,拿起那玉蟬看一眼,“刀刀見鋒,倒有些漢代琀蟬的功力。”

年輕人已冷靜下來:“貴人過獎。”

“明明身死如燭滅,卻事死如生,又求來世,何其虛妄。”謝庸淡淡地道。

年輕人看著謝庸,沒說什麼。

“郎君是河東道人,又姓江,莫非是晉州江氏子弟?”謝庸放下蟬,手撫摸過香爐鶴嘴,在鼻端撚一撚。

年輕人皺一下眉,麵色微變,“為先人蒙羞,不說也罷。”

那就是了,謝庸再看他一眼,便接著打量這屋子,掠過書架、盆景、掛圖,卻在轉頭時把目光定在那架檀木石頭屏風上。

這架屏風迎門正麵是浮雕山水,背麵卻是陰刻的《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即俗稱“往生咒”的佛家經咒。

眯著眼看了半晌,謝庸道:“郎君這咒文寫得真好,仿佛真帶著佛陀的悲憫似的……”

“貴人過獎。”年輕人再看他一眼道。

後院裡,周祈以迅疾之勢,搜了幾間屋子和院子,把幾個正做棺材、雕碑的工匠都拘在一起,卻沒找到小娘子們,幾個工匠中也沒見到哪個是矮胖的。

倒是在院子裡一眼看見了那黑篷車,撩開簾子,看不出什麼痕跡。

周祈又細細地把這院子翻了一遍,也沒發現房屋夾層、地窖入口之類。

難道錯了?不!不會!

看一眼那黑篷車,周祈麵色不太好地走回前麵。謝庸看她,周祈搖搖頭。

年輕人冷聲道:“某是外鄉人,想不到這天子腳下,會有人強闖強搜,真是好大官威排場。不知貴人們所為何來,可找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了?若沒有,就請回吧。”

周祈冷笑一聲,走到年輕人麵前,抬腳踏在案上,伸手拿一把刻刀往他臉上比一比。

年輕人臉繃得緊緊的,往後略仰。

“你是外鄉人,不知道我們天子腳下的規矩。我便是在這裡活剝了你,把人皮製成燈籠繃成鼓,也沒人說什麼。”周祈手裡的刻刀輕輕滑過年輕人的頸部大脈。

年輕人咽口唾沫。

周祈上下打量他一眼,那刻刀托起他的下頜,輕輕地笑道:“告訴你,老子最煩裝相了!什麼雅望風儀,一頓棍子打過,保準屁滾尿流。乾你這種惡事的,約莫不怕死,但你怕不怕死得難看?上了枷泡在屎尿裡,正好天暖和了,也該有蛆蟲了……”

年輕人麵色大變。

後趕來的陳小六對自家老大佩服得五體投地,平時都用那本《酷吏》傳奇裡麵的刑罰嚇唬人,如今老大都能脫開那本書自創酷刑了。

押著那年輕人的衙差則偷偷互視一眼,乾支衛果然是乾支衛……

那邊,被周祈稱讚過數次“風儀”的謝少卿對周祈的言論行徑恍若不聞不見,蹲下身子,用手摁那屏風底座上的石頭。

那石頭竟然被摁了下去。

年輕人閉閉眼。

周祈急忙躥過來,跟謝庸一起把四腳上的石頭都摁下去,然後推動那屏風,竟然露出洞口來。

衙差遞給她一個打著的火折子,周祈當先跳下,後麵又跟著跳下來幾個。

借著微弱的光看一看,這地道沒有升平坊的地道那麼寬闊講究,卻也能容得雙人直腰行走。往裡走不幾步,便越發寬闊起來,隻是擋著一扇門。

把火折子塞在旁邊人手裡,又借他胳膊支一下,周祈扭身抬腳猛踹,門哐地開了,鎖耷拉在一邊。

周祈趔趄一下,“嘶”一聲。

謝庸忙扶住她的腰,又隨即放開,改而抓著她的兩個胳膊。

身後衙差們衝進屋去。

周祈想看一下是哪個不著調的扶人都不會扶,不提防抬頭對上謝庸的眼。

周祈的火兒“刺啦”一聲,滅了,改而乾笑著抖抖腿腳,“今天的門有點太過結實。”

謝庸不說話,鬆開她,走進暗室。

周祈也瘸拐兩下,蹦跳進去。

屋裡沒人看守,隻靠牆坐著兩個小娘子,驚懼地摟在一起,怕嚇著她們,謝庸和衙差們都未靠近。

周祈上前,蹲下:“彆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阿芳?阿幸?”

陳阿芳哭著點點頭。

周祈拍拍她們的肩,“好了,好了,沒事了,乖……”

聽到她那聲“乖”,陳阿幸再忍不住,撲在周祈懷裡哭起來。

謝庸看她一眼,又打量這暗室。

周祈拍拍阿幸的後背。阿芳用手捂著嘴哭。

看她們還好,周祈問:“常小娘子呢?”

阿芳哭得更厲害了,但話說得很清楚:“常小娘子被帶走幾個時辰了。她昨晚被一個留八字須的人帶走的,那人約莫四十多歲。”

……

出了地道,自有人帶陳氏姊妹回京兆府,周祈和謝庸又站在那江姓年輕人麵前。

“還不說嗎?”謝庸問。

“不知貴人是怎麼發現的?”年輕人竟坦然起來,嘴角甚至微微帶一絲笑意。

“發現什麼?發現你等作奸犯科、誘拐強擄民女,還是發現這地道密室?”

年輕人再笑一笑,“那貴人不妨再猜猜,那常小娘子被帶去哪兒了?”

周祈待說什麼,年輕人竟道:“左右也是死罪,貴人們愛用什麼刑就用什麼刑吧。”

不知是識破了周祈的詐供之術,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本朝慣例,公堂之外,都算私刑,又規定,官員不可妄動私刑,周祈固然可以不管三七二十揍他一頓板子,但若他死扛著,也沒辦法——又不能就此打死他。

還有後院那些……

刑訊逼供太費事,常小娘子已經被帶走幾個時辰了……

人在地下暗室時候長了,對時間就模糊了,阿芳說“昨晚”又說“幾個時辰”,若果真是昨晚,晚間有宵禁,帶著一個被束縛的女郎,那買主能去哪裡?現在是午時,距離昨天白天怎麼也不是幾個時辰……

周祈盯著那姓江的年輕人:“常玉娘是今晨被帶走的吧?”

年輕人看著周祈,“常玉娘是不是今晨被帶走的,貴人可以猜一猜。”

周祈斷定:“就是今晨。”審過那麼些人,人在慌張或者說謊時才會這樣重複對方的問話。

可即便是白天,因上元節私奔男女及這誘拐案,城門上早就被知會過了,那買主想帶著一個被捆綁或者昏迷的女子出城,也是不易。

謝庸走過來,遞給周祈一個冊子,吩咐聽用衙差:“我去春明門,其餘諸人分開去各城門問今日頭午出城的裝喪葬紙紮的車。若有,先追過去,讓城門的人去京兆府報信,再調人手。”

周祈看那冊子,竟是這店裡的賬簿子。難道這種事他們也記賬?

那賬簿上最新一筆寫的是今天,正是那位江郎的筆墨,上書美人燈一盞,紮紙若乾、錫箔器若乾……周祈的目光著意在“美人燈”三個字上停了一瞬,後麵寫著錢數八萬,最後又寫了“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