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寺卿回到大理寺時已經不早了,見了謝庸,也是先驚問:“這是怎麼了?”
聽謝庸說是捉細作時,讓拳頭擦了一下子,不由囑咐:“幸好沒破相,不然日後該被新婦子嫌棄了,以後切要小心著些。”
崔熠和周祈笑起來,周祈覺得王老翁果然是同道中人。
謝庸說話不方便,周祈代為稟報了抓捕吐蕃細作和蘇寶澄的事。
王寺卿點點頭:“防不勝防啊。”
這樣涉及回鶻聖物、吐蕃細作的大案,由王寺卿親審,謝庸與崔熠、周祈一樣坐在堂下聽審。
蘇寶澄被帶上來。他三十餘歲模樣,穿著青色官袍,略胖,本是一副福相,此時卻滿臉愁苦悔恨。
“一切皆因小貪,造成今日之禍。”蘇寶澄垂著頭道。
擇這西市範家老店做鴻臚客館的供貨商人,一則是他們確實貨全價優,一則也是那老掌櫃會做人,奉承話說得好,私饋的禮金給得足。
“曹掌櫃打聽下官家在何處,每隔一陣子便會給下官家裡送些外麵來的新鮮吃食貨色,又往往愛給犬子帶些孩子愛的糖果子或是胡人玩意兒,故而送東西的夥計與下官家裡人混得很熟。”蘇寶澄道。
“六日前,下官下衙回家,在坊門外被一個乞索兒撞了一下,手中便多了個字條兒。展開看,那字條上說犬子被他們綁了,讓我殺死回鶻神鷹,換得犬子平安。有事便用與範家老店的采買貨單以反切之法傳遞。下官回到家,家裡竟尚不知犬子被人綁走了……”
蘇寶澄抬起頭,“下官這個年紀,隻此一子,我,我,真是不得已啊……”
王寺卿道:“說說你如何引細作入皇城,又是如何殺死神鷹的。”
“我沒有引細作入皇城!”蘇寶澄睜大眼睛。
“下官官小位卑,哪裡能帶人進皇城?況且,”蘇寶澄聲音小下來,“皇城是官署重地,後麵就是宮城,細作進來若做下什麼大事,下官萬死難辭其咎。”
周祈微眯眼睛。
“範家老店總是在選貨單中催促,但下官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殺得了神鷹?下官突然想起一個胡人說過的大食僧人製售秘藥的事。那秘藥中有一種可讓人昏睡的,若多吃了,便會致死,且讓人看不出死因來。下官幾經輾轉,才從黑市中一個胡人手裡購得十丸。我把藥磨成藥粉,趁著去查廚房時,摻在為那鷹備的新鮮兔肉條中。”
“晨間到了鴻臚寺,便聽說神鷹死了,我趕忙給範家老店傳訊,讓他們放了犬子。”
“你是說,你隻是下藥,後麵又有殺手與你不謀而合,去殺了神鷹?蘇客丞,這是不是太巧了些?”王寺卿道。
蘇寶澄忙道:“這殺手是誰,下官真不知道。下官聽說那藥二十丸便足夠讓一個成年壯漢昏睡,再多幾丸,他就醒不了了。這鷹雖神俊,也不過三尺高,十丸當足夠了。既然夠了,下官何必多此一舉,再讓人去動刀?”
王寺卿與堂下的謝庸對視一眼,“那幾丸藥是什麼顏色?”
“好像微有些紫。”
王寺卿微點頭。
王寺卿又變著樣子設套兒問了幾遍,蘇寶澄話中都未有什麼漏洞,王寺卿揮手,讓人把他帶了下去。
審那幾個吐蕃人卻著實費了些周折,王寺卿動了大刑,才撬開他們的嘴。
這些吐蕃人是前年潛來長安城的,一直沒怎麼動,這是頭一回做大事。他們所言過程與蘇寶澄說的能對得上。
退了堂,王寺卿扶著腰站起來,歎一口氣道:“這事啊,恐怕還另有其人。”
老翁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對謝庸、崔熠、周祈道:“不管是什麼人,還有什麼隱情,都得明日再查了。都回家!回去睡一覺。”
謝、崔、周三人騎馬,隨護王寺卿的馬車向東而行。到朱雀大街,王寺卿與崔熠繼續往東,謝庸、周祈往南回開化坊。
叫開坊門,胡嚕胡嚕肚子,周祈問謝庸:“你說這會兒趙家粥鋪子關門沒有?”
“那便去看看。”謝庸道。
周祈一笑,騎馬拐進一條曲內。
粥鋪主人正摘門口的燈籠,周祈是常客,粥鋪主人認得她:“沒有粥飯了,女郎明日再來吧。”
周祈極可憐地道:“打掃打掃鍋底兒也行啊。沒有這口吃的,我們就得餓著肚子睡覺。”
兩個穿官袍的,家中豈能沒有奴仆?但大半夜的,這樣一位女郎尋來這樣說,粥鋪主人能怎麼樣?
粥鋪主人又把燈籠插回去:“好在火還沒熄,又有燉好的豕骨湯,給二位下點餺飥吧?”
周祈喜笑顏開:“好,麻煩店主人了,我們不挑。”
店裡燈燭已經滅了大半兒,周祈和謝庸撿了靠窗的一張食案對麵坐下,一個小夥計把燈燭挪到他們案上。
趙家粥鋪子裡的其實是單人食案,不比胡式大桌,也比不得謝家堂中大榻上的方案,不過二尺多寬,這樣相對而坐,周祈都能看清謝庸的睫毛。
謝庸微垂著眼,坐得很端莊。
從前離著謝少卿比這更近的時候也有,但都是同側,少有這樣麵對麵的時候。周祈覷著眼看他。謝少卿的睫毛其實算不得長,但卻很濃密,這樣垂著眼,讓燭台的光一照,便在眼睛上落了影子,顯得目光深邃,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跟——周祈看看自己麵前的碗箸,要跟這碗箸講一樣。
周祈促狹一笑。
謝庸抬眼看她。
“你這臉有些腫了,怕是需得敷一敷,搽些藥,不然明日腫得更厲害。”周祈正經著臉道。
“明日去買來搽。”
“我那裡還有上回腳脖子扭傷剩的藥,其中有一種藥膏子,擦了,覆上乾淨的布,不耽誤冷敷,便是傷後頭一兩日用的,你應該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