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圍著那浴桶又轉幾圈,裡裡外外細細地看過,吸著鼻子聞一聞,搖頭,從小屏風後走出去。
靈堂中,謝庸、崔熠正在問章敏中和管家話。
見周祈出來,崔熠問:“怎麼的?操起老本行跟著道長們一塊做法事呢?”
周祈竟真點點頭:“從上了這船我就覺得心神不定的,剛才掐指算了算,果然是亡魂不安啊。”
崔熠:“……”
但與周祈相處得久了,崔熠搭梯補台的活計乾了不少,故而隻頓一下,便極自然得接道:“哦?怎麼個不安法兒?”
崔熠又扭頭對章敏中道:“你們不知道,周將軍道法高強,去年長安城裡升平坊凶宅鬨鬼便是周將軍把那‘鬼’拿住的。”
章敏中和老管家都有些愣,實在不懂怎麼官府中人還“道法”起來,看看周祈和崔熠,又看端肅的謝庸。
謝庸點頭:“不比丹鼎派和符篆派,周將軍這一支最是講究修煉自身道法,身在法隨,勇猛強剛,故而於擒拿鬼怪妖魔,滌蕩人間凶戾上最擅長。”
周祈想不到謝少卿也幫自己補這種蒙人的台子,隻是這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呢?
見謝庸都這麼說,章敏中雖還有些猶疑,到底行禮:“請將軍指點迷津。”
周祈點頭,叫來那幾位已經領完魂的道士:“剛才幾位道長領魂度亡,可曾覺察亡者之魂怨氣甚大,遲遲徘徊此間,不願西去?”
那領頭的道士微愣,“紫微宮傳人”已道:“確實如此,這亡魂怨氣甚大。”
謝庸麵色肅然,這樣的時候卻突然想起與周祈第一回見麵,她說自己“周身似隱有青氣流動”,又說“一時斷不好吉凶”,要卜上一卦,旁邊兩個卜卦的道士也是這般隨著她說“確實隱隱有些青氣”,後麵阿祈還要“摸骨”……
周祈不知道謝庸翻起了她的舊黑賬,滿臉深沉地道:“蓋因他本就不是平常的溺死,而是被害死的。”
章敏中和管家都變了神色,周祈看向晨間著青衫如今已換了白的那個婢子,婢子麵色蒼白,端著托盤的手微微抖動。
道士們想不到就來給溺亡者念個經,竟然趕上這樣的事,都愣住,隻“紫微宮傳人”神色鎮定。
到底道士們是外人,又有許多奴仆,周祈讓人清場。
那婢子也要退下,周祈道:“你留下。”
婢子麵色越發蒼白。
周祈看著她,心中有些不忍:“你還是說了吧。”
婢子咬著嘴唇,半晌道:“奴婢不知道貴人讓奴婢說什麼。”
“說章端吉凶死之事。”
又過了半晌,婢子硬挺著聲音道:“貴人如何就說阿郎是凶死的,這鬼神之說從來縹緲。”
管家忙道:“不得對貴人無禮。”
章敏中則看向周祈。
周祈看看章敏中和管家,對婢子道:“鬼神之說縹緲,那浴桶上的蠅子卻不縹緲。”
謝庸知道周祈為何剛才用鬼神之說詐這一下子了。
“你大約不知道,蠅子的鼻子格外靈,一星點兒血腥氣,它們也能聞出來。”
崔熠看周祈,晨間查看過那浴桶,沒見什麼蠅子啊。
周祈目示那撩著的紗簾。
崔熠懂了,因辦喪事、和尚道士念經領魂,人來人往的,故而廳堂、臥房等處紗簾撩起,這河上蚊蠅又多,放進不少蠅子去,周祈剛才進去發現了。
婢子雙目含淚,搖搖欲墜,卻仍搖搖頭,不說什麼。
“那章端吉雖是溺亡之相,卻雙臂雙腿未見雞皮樣肌膚——或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在河中溺亡的,而是在浴桶中溺亡的?”
“至於浴桶中的血,是用利器割傷了章端吉的陰·部吧?也所以他的屍體上此部位被魚咬得最厲害——因為鯰魚、黑魚等食肉之魚專愛血腥氣。”
婢子堆坐在地上,哭著搖頭。
周祈軟下語氣:“我知道你一個弱女子乾不得這種事,即便你能趁著章端吉喝醉溺死他,你也沒辦法把他沉入水底偽造出湖中溺亡之相。既然已經這樣了,你還要隱瞞什麼?又能隱瞞得了什麼?說出實情,你或許還得保命。”周祁目光掃向章敏中和管家。
章敏中和管家都麵上震驚之色未消地盯著婢子。
婢子泣道:“是強盜。”
周祈皺眉:“強盜?什麼樣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