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2)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0305 字 3個月前

大業三十一年七月十三日晚,長安,電閃雷鳴。

腹內的小人兒也不消停,使勁兒蹬了兩腳。周氏放下手裡的針線,撫摸著肚子哄道:“莫怕,莫怕,那是雷神翁翁敲鼓呢。”

楊靖臉上露出一絲笑來,放下書,走過來把耳朵貼在妻子肚腹上聽一聽,腹內被打雷吵醒那位帶著起床氣給了她阿耶一拳。

“謔,脾氣真大。”楊靖笑道。

見他笑了,周氏也放下些心來。這兩年皇帝先是擬迎佛骨,佛骨沒迎成,後來便專心寵信道人們,又是煉丹又是起建樓台,已顯昏庸之態,父親、郎君他們一幫臣子都多次勸諫此事。前日大朝會上,郎君因此事被罷了職。今日午後刑部方尚書來,他們在書房說了半日話,從書房出來,麵色都不大好。自己問他,他隻說莫要擔心。周氏有些心慌,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長安城北一道道粗大的紫色閃電劃破長空,接著又是滾滾悶雷,過了一會兒,滂沱大雨到底下來了,一洗多日的悶熱——此時的人們不知道,這場大雷雨還洗去了什麼。

閃電擊中即將竣工的皇家觀台一角,因隨即天降大雨,才沒有著起火來。雖太史令陳先說無妨,但皇帝還是頗為驚疑,朝中也議論紛紛,太子並一些大臣趁機勸諫。十六日,丹鼎派道人張伯靜獻上自己新煉丹藥為皇帝壓驚,本已久不服丹藥的皇帝服藥不出十二個時辰,崩於寢殿。

到九月二十周氏腹中的小嬰孩出生時,此事已經差不多平複了。今上是個靠譜的,替先帝收拾爛攤子,把道士們並蠱惑君心的太史令等都治了罪,又安撫從前罷官貶謫的舊臣們。

周氏歪在床上,含笑看著舞動小手的女兒和滿臉驚奇的高家三郎。

坐榻上的高夫人亦含笑看著他們。

高庸很想戳戳這小東西,她的胳膊亂舞,又用小手抓她自己的臉,她是猴子嗎?

“你看小大娘多好,以後我們把她聘來給你當小娘子吧?”高夫人逗他。

“小娘子”是什麼,阿娘說過,就是以後要長長久久在一起的人,一道吃飯飯睡覺覺,一道玩兒。高庸微皺起眉頭,盯著那正在試圖蹬開繈褓的“猴子”,真醜啊……小狗、小貓、狐狸,哪怕真的猴子都比她好看些。

或許是知道自己被腹誹了,楊家小大娘皺起臉,嘴巴癟著,眼看就要“大雷雨”。

看她那委屈德行,高庸心裡一軟,勉強道:“行,行吧。”

周氏笑著抱起女兒,拍一拍,楊大娘癟著的嘴鬆開,過了一會兒閉上眼睡著了。周氏放下她。

高庸又湊近,許是認了她當自己的“小娘子”,又許是看得有些習慣了,高庸覺得,她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著……也還行。她長得不好看,看著似乎脾氣也不好,動不動就哭,以後定是沒人願意跟她玩,要她當小娘子的。算了,自己撿著吧,怪可憐的。

楊小大娘在夢中翹起嘴角兒。

高庸驚訝,笑道:“她笑了!”

高夫人比個“低聲”的手勢。高庸看看阿娘,又看周氏,小聲笑道:“她還會笑呢……”

又過月餘,高庸再次隨其母來楊府,他驚訝地發現那紅皮醜猴子變了,變得白白胖胖的,一雙眼墨葡萄一般,小嘴巴像蟹子正在吐泡泡,著實有些——可愛。

高庸偷偷用手指戳她的臉,已經有了名字的楊琦揮舞胳膊,拳頭打在高庸臉上。高庸捉住她的小手,有些嫌棄地拿床榻旁的帕子幫她擦啃在手上的口水。

看娃的婢子們都笑起來。

平安歲月過得快,永昭五年,楊琦開蒙念書,高庸則已經學了不少詩書史傳,可以寫些粗淺文章了,做的小詩也有頗可入目者。

大將軍高臻頗有些奇怪,自家是武勳,從長輩們到自己再到長子次子,大多都長於武,誰想到人到中年得的這個老幺卻是個念書的胚子……

高臻的朋友楊靖有相似的疑惑,阿琦活猴一樣,半點文靜也無,拿起書本便怏怏的,讓描紅,一會兒不看著,就趴在案上睡著了,哈喇子流老長……自己、阿延還有嶽父那邊都是讀書人,怎的阿琦會這般?

聽他這麼說,楊延給妹妹打掩護:“她還小呢,小孩子哪有不愛玩的?長大了自然就知道學了。”

楊靖也不過是疑惑一下子,倒也不指望女兒長成什麼才女,這樣酣睡憨玩的,也沒什麼不好。

楊琦挎著小弓、手拿木劍滿家裡亂竄,抬眼看見父親、高伯父還有高家阿兄。

楊琦笑著跑過來。

高臻有些莊肅,平日裡罕言寡語的,但見了她就笑起來,又少見地開起了玩笑:“壯士這是做什麼呢?”

楊“壯士”大聲道:“演武!”

高庸在心裡咧嘴,不大點兒的小東西,還演武……

兩個父親卻都笑了,高臻甚至還頗有興趣地讓她再演一遍,後來更說要收她當個弟子。對此高庸隻一笑,阿耶沒女兒,就逗人家女娃……楊叔父自家就會舞劍,聽說舞得還極好。

楊靖拿著高庸的課業本子,笑道:“我們這算換著收徒嗎?揍自家的孩子下不去手?”

高臻笑起來。

兩個大人說話,高庸便幫著帶會兒孩子。

楊琦從腰間小荷包裡掏出一個紙包,紙包中幾塊鬆子芝麻糖。楊琦極大方地拿其中最大的一塊遞給高庸:“阿兄你吃。”

看看她那不大乾淨的小手,高庸本想拒絕,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抿抿嘴,到底接過來,塞在嘴裡。

楊琦也塞一塊在自己嘴裡,一邊嚼一邊問:“好吃吧?翁翁送來的。”

高庸知道她說的是周仆射,便點點頭,笑道:“你翁翁總有好吃的。”

楊琦得意一笑,開始對高庸問東問西。高庸跟小孩說話,開始隻是敷衍,但說長了,到底也講些真心話,說起這陣子學堂裡打架的事:“……他不過是仗著年紀比我們大罷了。”

楊琦舉著木劍:“阿兄,莫怕,我護著你!”

高庸抬手撥楞一下她亂糟糟的腦袋,楊琦歪頭看他。

“比床榻高不了多少,還護著我呢……”高庸笑她。

楊琦噘起嘴來。

到楊琦與此時高庸一般大時,高庸已經離開族學,進了京郊著名的崇明書院念書。

楊琦依舊“文武”雙修著——都跟她阿耶學。高大將軍雖是她掛名師父,卻也實在沒空閒專門教導一個小娃伸胳膊撂腿。後來周仆射那邊找到一個女劍客,那劍客見了楊琦,皺著眉看她打了一趟拳,舞了一回劍,在楊靖夫婦的賠笑中,到底答應教導幾年楊琦。

楊靖卸了一半差事,終於隻當女兒的文師父了。

劍客麵目雖冷,但許是寂寞,更多是徒弟臉皮厚,總是問,便也說些行走江湖的事,楊琦便也想著有一日能如師父那般行俠仗義。

某日,終於讓她找到了機會。

東市,一個胡人大漢正在演吞刀劍,不少人圍觀。楊琦很知道其中機關,卻還是興興頭頭地看著。

她掃眼,突然躥出去,攥住圍觀的一個高大粗壯漢子的手腕:“小偷!”

粗壯漢子手一抖,見隻是一個小女娃,膽氣壯起來,甩開她:“彆胡說!”

“我看見了,你偷他東西。”

旁邊一個矮小漢子忙摸自己腰間,不知何時係在腰間的褡褳不見了:“是我的褡褳!”

高大漢子冷笑:“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有什麼憑證?”

“你們各說這裡麵有什麼。”楊琦道。

粗壯漢子哪會聽她一個小孩子的,但她身後站著奴仆,周圍人又都看著,那小矮子也盯著,粗壯漢子看一眼手中的褡褳:“三四貫錢,詳細多少,我記不得了。”

楊琦看矮小漢子。

矮小漢子道:“確是三貫多錢,確切多少,我也沒數。”

粗壯漢子得意一笑:“你聽我這般說,便跟著學,還說是你的……”

圍觀眾人看看兩人,都不確定起來。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