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大戰葉爭流沒有見過,但她也曾經走過一片被鮮血染得赤紅的戰場。
但直到今天,見到向烽帶軍的模樣,她才方算真正地開了眼。
隻聞街頭的另一端,有整齊的馬蹄聲踏踏響起。隨即,便見一行軍隊如黑雲般疾馳風掣地卷塵而來。
他們身上帶著濃厚的血氣和殺意,一看便知是百煉千錘的精兵。
倘若不是葉爭流曾經在黑甲營裡呆過,她甚至可能將這一行人誤認成從地府而來的冥軍。
為首的將領一身黑甲,正是滄海城座下首徒向烽。
非要有一雙過人的眼力
仔細辨認,才能察覺這銀槍的將軍身上所穿的連心鎧,其實並不是和眾人一樣的黑甲。
隻是層層疊疊的血跡一次次在上麵乾涸,最終才凝結成那般令人膽寒的濃鬱顏色。
男人身披由敵人的鮮血染就的戰袍,他的每一寸榮譽和氣勢,也儘數由對手的性命彙集而成。
隻是簡單的一聲號令,聲音甚至沒有很大,數千人便迅速地集結成狹窄地勢應有的戰陣。
他們不卑不亢,像是幾千把沉默的、出鞘的刀。
沒有一個士兵因為眼前的對手稀少、弱小,就為之放鬆警惕。
可想而知,當黑甲營遇到數倍於他們的對手時,也一樣不會因此不戰而怯。
這些黑甲的軍士向前壓上時,風海城的軍隊如同一塊砸在地上的嫩豆腐一樣,輕而易舉的破碎了。
黑甲軍是刀,而他們的對手都是魚肉。
刀鋒舉重若輕地剖開案板上的敵人,就像是殺雞切菜一樣容易。
即使風海城留在城內的暗哨等人多是卡者,然而在這樣團結如蟻的士兵麵前,普通的卡者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前一個黑甲軍倒下,後一個就補上。
卡者的攻擊讓黑甲軍的陣勢出現一個缺口,那麼隨後的士兵立刻便上前占據這個空缺。
除此之外……黑甲營還有一個神魔一般強悍的將領。
看著向烽廝殺的模樣,葉爭流第一次明白,何為傳說中的“萬人敵”。
一次衝鋒,風海城的士兵潰不成軍。
兩次衝鋒,風海城的士兵脫逃無路。
三次衝鋒,城主府前的長街上已經無一個活著的敵人。
無論卡者還是士兵,他們或是了無生機地倒在地上,或是在三次重蹄下被踏成了一片血泥。
終於,敵人被斬殺殆儘,手握銀槍的將軍把槍尖從最後一個敵軍胸口抽.出。
他抖落槍頭上的鮮血,素白的槍纓已經又一次飽浸了鮮紅。
解決了所有的敵軍以後,向烽終於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城主府。
不等他下達命令,眾人便聽得吱呀一聲。瓶琅居抵上了一夜的小院,終於為凱旋歸來的將軍洞開。
向烽提槍下馬,帶著滿身幾乎集結成固態的血氣走進小院。
葉爭流就站在院門口的最前方。
向烽看著葉爭流,眉梢眼角之間,隱隱地泄露出一絲意外,除此之外,他的神色中還流露出一道後知後覺的恍然。
難怪城主府明明已經被控製,卻又能反敗為勝,奪回局麵。
原來是她。
這念頭隻在向烽腦海中短短的一閃,很快又被另一個更為迫切的想法取代。
葉爭流,她跟著師父去了鶴鳴山。現在葉爭流在此處,那麼師父……
向烽疾疾朝著葉爭流的方向走了兩步,目光裡迸出一點希望的星火。
葉爭流知曉他目光裡的含義。
這事其實輪不到她道歉,但她隻是……非常遺憾。
葉爭流沉默地挽起了了自己的袖口,亮出那隻纏在腕上,曾經給黃三娘看過的鳳凰。
“……”
在看到葉爭流腕間那隻水紅色的鳳凰令之前,向烽的目光本已經如同早春時分,融化了一半的堅冰。
而下一秒鐘,那冰層又迅速地在倒春寒的冷氣中重新凝結。
第二次結起的冰,總是比第一次要更堅硬些。
向烽沉默著,像一塊血色累累的碑。
從始到終,他都沒有說話,一個字也不曾吐露。
可他身上猛然爆開的那種無聲的氣勢,卻像是銳利的槍尖剛剛掃過了所有人的頭頂,又赫然抵住了每個人的後心。
“……”
小院裡,幾乎所有弟子都以一種感激混合著畏懼的目光,看著他們的大師兄。
有少數好事者,眼神還在他和葉爭流之間來回遊蕩。
在他們看來,師父把城主之位傳給了葉師妹,然而大師兄卻掌握兵權。這兩人之間恐怕必有一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有些人已經開始煩惱起來:自己究竟要站誰的隊為好。
大師兄勢大,應該是笑到最後的勝者。
可是葉師妹的權利來得正統,實力也不差,最關鍵的是,她身邊的簇擁很少。
如果在最開始就投奔她,往後若是這把成了,那可是賺翻了千百番啊。
然而下一秒鐘,向烽便讓他們大跌眼鏡。
這些人腦中設想出的那些大戲,一場都沒有發生。
隻有浴血歸來的黑甲將軍,朝著葉爭流的方向靜默了一秒,然後驀地單膝跪下。
這一跪推金山、倒玉柱,石破天驚之意,甚至不亞於葉爭流拔劍斬殺百人之時。
向烽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他的眼睛閉上又睜開。
最終,這個銳利如刀的男人對著葉爭流,一字一頓,沉聲說道:“向烽……見過城主。”
“……”
葉爭流低下頭去,正對上自己這位大師兄深不見底的一雙眼。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解鳳惜囑咐她,要她把鳳凰令拿給黃三娘和向烽看。
因為,此時此刻,不要說是葉爭流站在這裡。
就算鳳凰令係在一條狗、一隻貓的身上,向烽都會順解鳳惜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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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烽的歸來,終於補全了滄海城這次劫難的最後一塊拚圖。
事情是從鄧西國突然發難開始的。
鄧西國對滄海城發動的這場戰爭,號稱足有十萬大軍之眾。
其實,很多將領都有在開戰之時,虛報自己大軍數目的習慣。他們以此詐嚇對手,借以達到心理戰術上的勝利。
但向烽經過昨天夜裡的數場戰鬥,心裡已經估算出對方的深淺——基本上,鄧西國對外放出的這番風聲裡並無水分,他們確實派出了十萬大軍直壓滄海城邊境。
當然,他們的這個算法,是把營裡充作炮灰的流民軍算上,又將火頭兵、運輸兵、後勤兵等老弱殘兵計入其中。
而鄧西國真正派遣來的主力部隊……差不多在四五萬上下。
相比之下,向烽的黑甲營共有軍士五萬之數,看起來人數單薄。
然而黑甲營中少有老兵、疲兵、弱兵,幾乎都是清一色正當歲月的青年壯卒。
而在這五萬兵力之中,還包含著向烽五年來親自帶出的三萬精兵,這三萬人,幾乎每一個都是能夠以一當數的士才。
鄧西國或許在人數上可以取勝。
然而,滄海城卻擁有著人和之益。
除此之外,向烽還占據了駐守滄海城的地利之便。
清寧關,由兩側連綿不絕的大山夾著中間一條通路。黑甲營埋伏在山坡之上,天然就對鄧西**士形成了戰術上的優勢性打擊。
此地易守難攻,想要攻打這裡,隻能在短兵相接之時,拿無數條人命硬生生地往裡填。
鄧西國這三日以來,不分白天黑夜,有時奇襲,有時則正麵出擊,和向烽大大小小共計交手了十餘回,一直沒能在向烽這裡占到便宜。
直到昨夜,風海城的軍隊自黑甲營背後包抄而上。
作為盟友,他們當然不可能一上來就號稱我們反水了,那也太傻了。
風海城來兵所打的名義是“聽聞鄧西國來兵,特此前來支援同盟”。
這消息通報到向烽麵前,向烽沉思片刻,緩緩拒絕。
他拒絕的理由共有兩個。
其一便是,向烽已經敏銳地從戰爭中嗅到了不祥之氣。
——鄧西國此戰來得蹊蹺。
如果他們隻是想趁著解鳳惜離開的空隙,從滄海城身上吸口血就算了。
可他們這麼鍥而不舍地以及其密集的的效率打了三天,分明是不勝不歸的意思。
……會是什麼樣的消息,能讓他們甘冒如此奇險?
其二,臨海三城同氣連枝,有援軍來此很是正常。但為什麼隻有風海城來了援軍?距離更近的天海城呢?
就算天海城主膽小懦弱,為人吝嗇。但他在風海城援軍經過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派一小隊精兵並入部隊做個麵子,難道也辦不到嗎?
向烽心裡起了警惕,當場調動了一部分黑甲軍回防。
事後的複盤證明,這無疑是向烽在整場戰鬥中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果然一路朝著誰都不想看到的方向突行猛進。
風海城來者眼見計取不成,便直接一聲號令,命大軍強行壓上。
在臨海三城之中,風海城養兵最多。此次為了包住向烽這隻鋒利咯牙的大餃子,他們足足派出四萬兵力。
這種從身後包抄的行為,無疑是在斷絕向烽的後路。
這一下,風海城將滄海城的部隊陷入兩麵夾擊之中不提,同時也極大的抹消了黑甲軍的地理優勢。
特彆是,熟知滄海城內部形式的風海城,還為向烽準備了最後的重重一擊。
他們派人在夜裡高喊:“解鳳惜已死,解鳳惜已死!”
“……”
可想而知,這個消息為黑甲軍帶來了怎樣的震動。
那一瞬間,向烽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
他如同一隻暴怒的脫籠野獸,長.槍左突右挑,深深殺入敵陣。
短短的一盞茶時間裡,向烽一連斬殺風海城士卒共計二百餘人。他徑直殺至那個領頭呐喊的千夫長身前,隨即一槍將他的紮在自己的槍杆上。
這舉動太迅速、太驚人,刹那之間,風海城那些原本跟著喊的士卒都嚇得沒有了聲音。
向烽將這千夫長高高挑起,又重重地砸回敵軍的隊伍裡。寂靜一片的戰場上,唯有將軍冷徹的聲線當空響起。
他厲聲喝道:“——那又如何,本將還在!”
下一秒鐘,黑甲營的殺聲呼喊大到幾乎震破天際。
……
鄧西國和風海城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方退下時,另一方便固守攻擊。黑甲營被迫陷入車輪戰。
如此整整一夜。
僅僅在這一夜裡,鄧西國便折損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而風海城的將士在比例上摧折的更多,粗點也有將近兩萬,至少占了他們發兵的一半人數。
至於黑甲營……
“我們損失了四千人。”
向烽說這話時,神色沉鬱冰冷,看起來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意,仿佛隨時都會提槍殺入敵營,再乾掉對麵一半人似的。
但無論他如何的不滿,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一場仗,在日後被編入教科書,成為極其經典的、以少勝多的傳奇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