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主府上下披掛的紅綢襯托下,葉爭流感覺自己被一陣萬物更迭、諸象始新的歡喜所淹沒。
那是最原始的快樂,也是所有人對於節日最簡單的期盼。
她抱著一堆禮物行走在城主府裡,一時之間,竟然有一種自己化身為聖誕老人的錯覺。
就連侍女昨天晚上為葉爭流備好的新衣,都是豔麗而明媚的大紅顏色。
盼了一年才等來的節日,從早到晚,一切都要紅紅火火,順順利利。
葉爭流的腳步踢踏踢踏地繞過遊廊,一路上對她行禮的侍女臉上都含著甜甜的笑?意。
作為禮物,葉爭流昨天剛剛給她們發?了三倍的月錢——就當是年終獎了,大家辛苦工作一年都不容易。
因為這個緣故,小姐姐們今天笑得格外歡樂而真心實意。
葉爭流首先步入的,是裴鬆泉的院門。
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因為她給裴先生準備的禮盒最大最沉。
她早點把這個禮盒送了,才?好輕輕鬆鬆地往彆家去。
裴鬆泉三天之前就從鋼鐵廠撤回了城主府,畢竟工人們也要放年假的。
即便是在春節這樣特殊的日子,裴鬆泉的打扮依舊那麼簡樸。
他腳上仍然是一雙草編的舊鞋,衣服也還是一件被水洗得有些發?白的麻衫。
半神兩袖清風,好像是一個無意中降落在凡塵中的聖人,隻有腰間一條發舊的紅色的腰帶,給他平添了一份節日的喜氣,仿佛整個人就被這根腰帶一拽,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大地上。
葉爭流一看見那條腰帶就笑了起來。
“今年是先生的本命年嗎?”
裴鬆泉很?是溫和地笑了笑?:“過節了,大家都討個好彩頭。”
他平日裡做那種打扮是因為生性樸素,並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特殊。在這樣的歡樂日子裡,半神很?高興能夠入鄉隨俗。
葉爭流托著那個大大的禮盒,徑直遞到了裴鬆泉的眼前:“先生過年好啊!”
裴鬆泉猝不及防地停頓了一下,雙眼微微睜大了些,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意外:“……是送我的?”
葉爭流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你已經讓人給我送過很?多東西了。”裴鬆泉語氣非常溫和地對葉爭流說道:“我不愛奢華,你的關照之意我已經領會?,但下次不必這樣。”
至於這一次嘛……
裴鬆泉笑?了一下,便從葉爭流手中接過了那隻方方正正,入手還有點沉重的禮盒。
頂著葉爭流期待的目光,裴鬆泉隻停頓了一秒,便當著她的麵把匣子打開。
隨即,滿滿一匣子的美容美發用品,便沒有一絲緩衝地映入了裴鬆泉的眼簾。
裴鬆泉一開始還不太認得出那些瓶瓶罐罐。他單手托著盒子底,先拿起一個白瓷瓶捏在指尖,讀了一遍瓶子上附著的花箋。
半秒鐘以後,裴鬆泉啞然失笑?。
那是一瓶洗發?粉。
裴鬆泉……有點猜到剩下的禮物都是什麼了。
他將那些大小瓶罐上的花箋一一讀過,果不其然,不是發油就是發膏,裴鬆泉甚至還從裡麵找到了一瓶治脫發的秘方藥。
裴鬆泉有些無奈地抬起頭來,對上葉爭流的眼睛,心中還閃過了一絲難得的好笑:“……城主。”
葉爭流有些促狹地看著他,出聲問道:“先生喜歡這份禮物嗎?”
裴鬆泉輕輕歎了一聲,卻並無慣常的愁意,而且臉上笑?意儼然。他拎起最後一個折疊好的絲織品,抖開發?現它的形態十分古怪。
“這是什麼?”
“乾發帽。”葉爭流用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大致說明了這個東西的用途。
裴鬆泉臉上的好笑之意越發?鮮明。他似乎在竭力地忍住自己的笑?意,以免讓葉爭流以為她送的禮物不甚鄭重。
……雖然葉爭流的初心本來便不太鄭重就是了。
“好,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裴鬆泉含笑點頭,將禮盒的蓋子重新扣上,“城主過年好。”
目送葉爭流遠去以後,裴鬆泉看看手裡的禮盒,還是將它捧回臥室,高高地放在架子上。
這裡麵的東西,大概除了那個有點古怪的乾發帽之外,他都不會?用到。
裴鬆泉的頭發是神明力量外溢的體現,也是在他當年自動割裂神格以後出現的偏差。
正因如此,他其實並不會?脫發、不會?斑禿、不會?發?際線後移、頭發也會?不長虱子……咳,葉爭流送了他這些東西,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過,雖然裴鬆泉用不到,但這回的禮物,就不去送給有需要的人了。
裴鬆泉抬起眼睛,淺淺地彎了彎眼角。
畢竟是過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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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裴鬆泉的小院出門,葉爭流拐個彎就來到了明如釉的院子。
兩天前,她親自邀請明如釉回城主府過年。
葉爭流對明如釉說,這樣大家可以湊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一頓年夜飯。
明如釉雖然在城內有座宅子,但葉爭流將心比心,春節這樣的日子,還是希望大家可以高高興興地呆在一塊兒。
算上葉爭流一個,城主府裡其實有不少孤家寡人。
往常解鳳惜在的日子,年節也是他和黃三娘、向烽幾個熟悉的徒弟一同過的。
明如釉聽到葉爭流的邀請後,表情變化了一下,眼中浮現出了非常鮮明的意動之色,卻又有點瑟縮。
這種瑟縮並不是怕彆人垂涎於他。
隻是長久行走在雪地中的人,忽然遇到一捧溫暖的篝火,湊近烤烤身體時,大多會?打上幾個哆嗦。
明如釉大概已經獨自過了太多次孤零零的新年,所以不等葉爭流說出“你可以好好想想”這樣的話,就見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滄海城本地的習俗,是主人家年三十早起後,要親自在院子裡動一回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