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商量說過段時間再立燕王世子, 立世子的同時將盛惟安分出王府,給他個郡王爵。這樣的補償看起來不算差, 畢竟照本朝的傳統,要是皇帝兒子不多, 那幾乎都能封個親王, 一旦多了, 出於很多方麵考慮, 就隻有能乾或者得寵的能封親王,其餘大多是郡王, 還有些等到皇帝駕崩也沒受封的,還得看繼位的兄弟臉色。
二十多歲就能撈個郡王爵位, 以後關上門自己當家,這本來是好事情。
盛惟安為什麼想不通?
一則事發突然,二則落差太大。
過去這十年,所有人都默認他是要繼承燕王府的,而燕王因為功勳卓絕得過封賞,是世襲親王, 隻要他子孫後代不闖禍除爵, 那麼燕王府可以一代代傳下去,世襲不降。
皇上的所有兄弟裡麵,隻燕王有這恩典, 本來他沒兒子, 那爵位自然而然落到過繼去的盛惟安頭上。
現在半路殺出個謝士洲, 擺在盛惟安麵前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他哪受得了?
本來他可以是親王,他兒子珩哥兒也是,甚至孫子曾孫子都是。
現在你改口說燕王府要給親兒子,再補償養子一個郡王爵,他是郡王的話,他下一代連郡王都撈不著,還得往下降一等,多傳幾代就沒了爵位成了閒散宗室。
多數的宗室子弟都難逃這命運,本來如果沒被燕王領走,盛惟安也該走這條路。問題是你曾將燕王府捧到他麵前,再要拿走,他受不了。
人的情緒上來,就想不了那麼多,他隻顧著發泄自己去了。
換個人興許會擺事實講道理好言相勸,或者等過了這當口緩緩再說。但燕王這個人吧,你彆看他對謝士洲說話很直,他實際上把最多的耐心都給了親兒子,對其他人看似溫和,是假象,若真當他很好說話就大錯特錯了。
頭天晚上聽盛惟安一席話,次日他就進宮去求了聖旨,皇上為親弟弟開了先例,直喇喇告訴文武百官,當初是看兄弟膝下空虛才選中五皇子前去燕王府陪伴他,如今燕王接回親骨肉了,正好五皇子也很惦念父母兄弟,他決定將五皇子接回宮裡。皇上感念五皇子這些年的付出,發下賞賜若乾,就是絕口不提賜爵之事。
燕王跟傳旨太監一起走的,聽說宮中來了聖旨,王府眾人各懷心思。
王妃心裡是七上八下的,側妃等人純粹就是來看好戲,連之前過繼的都沒落到她們頭上,現在接回來的親兒子自然也輪不到她們,前後的事同她們毫不相乾,非要說的話,能看到王妃難受感覺真是挺不錯的。
聽說傳旨太監來了,王府這邊第一反應是去把謝士洲找來,都想著聖旨應該是給王爺親兒子的。
要不是立世子就是發賞賜,不會是其他。
等人都到齊傳旨太監展開一讀。
錢玉嫃第一感覺她是不是耳背聽錯了,她就著跪下的姿勢,悄悄扭頭朝相公看去,發現謝士洲也是懵的。跪下那一片全是懵的,側妃以及侍妾等人先回過神,差點沒忍住笑噴出來,她們極力忍著不敢抬頭,生怕幸災樂禍的表情給人看去。
王妃卻忍不住了,猛抬起頭,一臉愕然看向燕王。
盛惟安本人已經傻了,他夫人秦嫣要哭出來。
傳旨太監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催促道:“五殿下來接旨吧,皇上的意思讓您趕緊收拾收拾,這就搬回宮去,暫時住在之前那處。”
之前就是指十年前,他住在皇子所裡,皇子所其實有挺大一片,可那邊住的兄弟多,他們每人隻有一座二進小院,擠的時候還有過兩個皇子拚著住的。
十年前他住著其實挺寬敞,畢竟是小孩子,用不了那麼大的地方。
人長大了之後再看那二進院要多窄有多窄,尤其他已經娶妻生子,要把妻兒奶娘等人全塞進一座二進院裡,還得給自己留出書房,且要地方放他那些東西……想想都擠。
眼下盛惟安還沒想這麼遠,他就是懵逼了傻眼了。
雖然他心裡會覺得我是皇子出身,比你親兒子要高一等,可他實際上沒想過回宮裡去。
沒想過,也不覺得有這種可能。
但燕王就是拿出實際行動教育了他,讓他知道這天底下的事不是樣樣都得順你心,貪心不足從來沒好下場。
傳旨太監在的時候,哪怕再不能接受,誰也沒敢說什麼。
等那太監走了,王妃直勾勾看著燕王:“當初宮裡將小五送到王府,我拿他當親兒子,疼了十年!現在皇上碰碰嘴皮子又要把人接回去,那我這十年心血就白費了?”
王妃像這麼說就是來向燕王討說法的。
她知道,皇上平白無故不可能下這樣的旨,就隻可能是自家王爺進宮去求來的。
把過繼出來的兒子接回去……這種事以前聽都沒聽過,這麼荒謬的聖旨皇上也下了,隻能因為提出來的是燕王。
王妃問他為什麼?
燕王說:“你十年心血也沒養出個孝子,就不必吹噓母子深情。昨日在宮裡麵,母後先提出立洲洲做世子,皇兄說封小五做郡王,我說先給他通個氣好叫他安心,他卻不能接受,本王至多隻能給他討個郡王爵來,既看不上,就回去當皇子吧,努努力沒準能封個親王。”
盛惟安剛才被扶起來,聽了這話,腿一軟又要跪下去。
想到昨晚上,燕王聽他說完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以為燕王會為他爭取,結果就換來這個。
十年!他在燕王府十年啊!就換來一句陪伴有功,給了幾樣不痛不癢的賞,現在要他拖家帶口搬回宮中皇子所去。
盛惟安才發覺燕王是這樣冷酷的人,而他夫人秦嫣這會兒已經哭出來了。
秦嫣求救似的看向王妃:“隻是事發突然相公他一時接受不了,他哪裡是要回宮?姑媽你幫我們說說,不要回宮,就在王府,哪怕分出去都行!”
王妃能怎麼樣?隻能朝燕王那頭看去,燕王就跟看了場鬨劇似的:“現在說這個話,已經晚了,聖旨都下來,還指望皇上能收回去?你與其在這兒抹眼淚,不如去打包收拾,這些年王府給你們置辦的東西儘可以帶走,收拾好就回宮去吧。”
燕王又不是瞎子,昨天府上這些是什麼態度他看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就有些不舒服,但想到事發突然,誰都沒準備,也理解他們。
本來想著稍微忍耐幾天,等盛惟安單獨開府就好了,以後逢年過節見一麵,平常不用碰頭。誰知道他不想出去,想讓洲洲出去。
燕王這個人,下決定比誰都快,他狠得了心。
盛惟安還是不夠了解他,就硬生生倒了黴。
這場鬨劇在側妃等人眼中好看極了,錢玉嫃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就拽了拽謝士洲的衣袖子:“我渴了,想回去喝口水。”
謝士洲看他老子一眼,牽上媳婦兒往回走,走出去一段之後,看邊上隻得貼身伺候的兩個,沒彆人了,他道:“我回京路上才知道他有個養子,當時就在想到京城以後會不會鬨起來,他保證說他會安排好的,煩不上我,我真就信了他的邪!”
錢玉嫃剛才是看王妃的反應,心有點堵。
想起之前在謝家,身份拆穿之後他們看謝士洲不是奚落就是防備,都覺得老太太疼他,怕被他分走家業。
當時還能說他不是親生的,作為養子人家防備你正常。現在他回了自個兒家,結果也差不多,剛才王妃跟五皇子夫妻上演那出,錢玉嫃看著可笑極了。謝士洲他已經受了許多罪,乘了一個月馬車大老遠來,被人視為強盜,恨他搶了自己的東西。
那當下,錢玉嫃一點不開心。
直到走出來,順著遊廊看了看府上這景,她心裡才通泰一些,想著十年母子生出感情也正常,謝士洲有他親爹,還有皇上跟太後娘娘疼愛,已經得到很多,不該貪心。
這麼想著,她臉色也緩和些。
“之前在蓉城,總覺得你爹霸道,這麼對比下來,他已經很照顧你了。換個人來不用趕著當壞人,咱們都跟著到京城了,也不可能再返回去,真受了委屈還得忍下,他其實可以把你跟五皇子一起留下來,隻要拖著點,兩頭都說好話,你看他才四十幾歲,不用那麼早立世子……今日這出還是怕你想不得吧。”
錢玉嫃捏捏男人的手,停下來看著他說:“相公你該徹底從換爹這事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他對你嘴上雖不客氣,心裡是惦記的。”
謝士洲聽了半天,問:“現在改口喊我相公,不喊大名了?”
錢玉嫃:……
“我跟你說正事呢。”
謝士洲也不往前走了,就在一旁坐下,他拍拍身旁,讓媳婦兒也坐下。
白梅等人自覺退開,謝士洲一身懶散的倚在美人靠上,他說:“我早就不想那些事了,人活著不能總往回看,得朝前走,這道理我明白的。”
錢玉嫃隨他坐下,想想這兩日的經曆,她還覺得很不真實:“我以前都沒想過自己能搬進王府來住,也沒想過能進宮去看看。”
“現在體會到了,感覺怎麼樣?”
“感覺啊……”錢玉嫃左右看了看,沒人靠近,這才貼到謝士洲耳邊,告訴他,“昨天進宮的時候就隻顧著緊張去了,心裡不停想彆丟人彆丟人,進宮那會兒什麼都沒敢看,要說還記得啥,隻記得走了特彆遠的路。你記得嗎?我第一次去謝家的時候就覺得很氣派了,你說住習慣了也就那樣,現在回頭去看,還真是也就那樣……”
謝士洲笑得不行。
錢玉嫃拍他一把:“笑什麼?你就一點兒不緊張嗎?”
“你不是看著?你看我緊不緊張?”
錢玉嫃感覺還好。
謝士洲告訴她:“剛到王府的時候確實還好,早就想到會有很多人不歡迎我,看她們變臉也沒太多感覺。後來進皇宮的時候心裡很沒有底,我知道要討宮裡喜歡才能過得舒坦,又不知道該怎麼討他們喜歡,進宮去的路上想了很多,到跟前了跟呆鵝似的,張不開嘴,說不出來……”
這種感覺錢玉嫃也有過。
“你應該知道,女兒家從十三左右就會經常跟娘或者伯娘甚至姑母姨母出席一些場合,是為了讓彆人知道你歲數到了,有那個意思的可以來議親事,十三四定下,及笄之後就能嫁人。”
“我那時候也有,有時候娘會告訴我今天有誰家太太,讓我表現好些。誰不想表現好呢?真到那場合,不自覺就拘謹了。不過我有一點好,心裡噗通噗通的時候表情也端得住。”
關於這點,謝士洲深有體會。他媳婦兒經常是心裡麵好氣,臉上還笑呢,要等到外人都走了,她身邊全是自己人,那時候表情特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