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輪皓月高懸空中。
謝國公府燈火通明,宛若白晝。
今夜府中設除夕宴,絲竹管弦不絕於耳,歌舞雜技精彩紛呈,隻是前頭的熱鬨,與後院無關。
謝綸傍晚有來問過顧沅是否去參宴,顧沅推說身子勞累,婉拒了。
謝綸也不多問,讓她好好歇息,便恭敬退下。
酉正時分,府中下人端著酒菜魚貫而入,各種珍饈美味擺了滿桌,極其豐盛。
“太子妃,晚膳已備好,若無其他吩咐,奴才們先退下。”管家婆子彎著腰畢恭畢敬道。
顧沅看了眼那些菜肴,大都是長安的菜式,淡淡的嗯了一聲。
待下人退下,小春扶著顧沅入座,小冬拿著筷子布菜。
“主子,這道炙羊肉看起來不錯,您嘗嘗?”
顧沅低低嗯了一聲,抬眼見這麼大的屋子,這麼大張桌子,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坐著,沒有半點過年的熱鬨。
她還得去年除夕,一大早素素和月娘就來找她玩,又是鬥草又是玩葉子牌的,等到了傍晚,各回各家,吃完團圓飯後,三人又聚在一起朝哥哥撒嬌,哥哥就帶著嫂嫂和她們一同去逛西市,買了燒雞、胡餅、醬肉、葡萄酒回來,圍著庭前燃燒的火盆,一起守歲,待過了子時,一起互道新年安康。
那樣的除夕多有趣啊,一天的笑聲就沒停過,就連熬夜守歲都成了件極其享受的事。
想到這裡,顧沅心頭微暖,緩緩抬眼對小春小冬道,“你們坐下陪我一起吃吧。”
小春小冬一臉驚惶,忙搖著頭,“奴婢不敢。”
顧沅道,“我一個人吃沒意思,何況這一大桌子菜,我也吃不完。坐下吧,前段日子咱們不還一起圍著吃羊肉鍋子麼。”
小春小冬道,“那時奴婢們還不知您的身份,現下知道了,不敢失了規矩。”
顧沅沉默了。
見她們低垂的腦袋,不好強人所難,也不再多說,拿起筷子,自己吃了起來。
她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小春見許多菜動都沒動一下,不由得勸道,“主子,今日還得守歲呢,您不多吃些,晚點會餓的。”
顧沅拿帕子擦著嘴角,溫聲道,“吃不
下了,到時候餓了吃些糕點便是。”
小春還想再說,小冬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這桌菜你們吃吧。”
顧沅說著,緩緩起身,自行回了寢屋。
屋內暖烘烘,鎦金鶴擎博山爐裡燃著上好的安神香。
顧沅靠在棗紅色錦緞迎枕上,腿上搭著一條寶藍色繡五蝠捧雲團花的錦褥,素手捧著書卷,眼睛卻望向窗牖上貼著的貴花祥鳥窗花。
不知此時此刻,家中是怎樣的景象呢。
顧風應該已經到了長安,父兄知道她平安的消息,也能安心過個年。
素素往年在雲忠伯府用完團圓飯,就會迫不及待的來找她和月娘玩,今年,她應該是在盧府和月娘一起守歲吧。
還有,裴元徹……
老皇帝病重,他這個監國太子定然忙得不可開交,這會兒他應該在宮宴上與群臣飲宴吧。
所以,他到底打算怎麼處置她呢?抓到她這麼久了,都沒個動靜。
難不成這段時間他太忙,無暇分心,暫且顧不上她這邊?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是這個原因。
倏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顧沅以為是小春小冬她們進來了,沒回頭,單手支著下巴,兀自思考自己從謝國公府逃跑的幾率有幾成。
直到那腳步聲漸漸的近了,沉了,投在窗牖上的影子也高大仿若巨人,顧沅才意識到不對。
她回過頭,當看到來人時,登時怔住,腦子一片空白。
隻見眼前之人一襲玄色團龍紋襖袍,墨發高束,肩上和發間因著雪花消融而顯得濕潤,滿麵風霜,依舊掩蓋不住他那張英俊深邃的臉龐。
他臉上看不出情緒,隻是那雙狹長的黑眸亮得驚人,如同兩簇火焰,灼灼燃燒,要將顧沅給融化般。
“沅沅。”
他沉沉的喊了一聲,嗓音沙啞的嚇人。
顧沅還是懵的,滿腦子想著,他怎麼會在這?這個時候他不是該在太極宮中主持宮宴的麼?難道這是自己的幻覺麼?
還沒等她回過神,高大的男人猛地上前兩步,長臂一伸,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懷抱太過真切,還夾雜著外頭的寒氣。
他彎著腰,鐵一般的雙臂緊緊錮著她,他的心臟跳得怦然有力,咚咚咚擂鼓般。
顧沅耳邊響起一
陣嗡嗡聲。
須臾,她回過神來,兩隻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用力推著他,冷聲道,“你放開我,放開!”
裴元徹被她一推,身形一僵。
他沒放,反倒抱得更緊了,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入她柔軟的脖頸,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灼熱又粗重,嗓音帶著幾分請求,“給孤抱一會兒就好。”
顧沅蹙眉,這算怎麼回事?
她都做好了再次見麵被他冷嘲熱諷,或是被他嗬斥威脅的準備,可現在,他非但沒朝她說重話,反倒……上來就抱她?
裴元徹是這般心胸寬容的人?顧沅是不信的。
一時間,她腦中閃過了許多想法。
難道他並沒有重生,並且,他對她逃跑的理由依舊一無所知?
若真是這樣,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哄騙他?
若他並不知道上輩子的恩怨,自己卻因著上輩子的事而逃離這輩子的他,是不是對他不公平?
可是,一想到前世種種,她實在做不到與他心平氣和的相處……
思及此處,顧沅深吸一口氣,再次推他,語氣嚴肅,“你放開我。”
這次,裴元徹鬆開了擁抱。
他雙手按著她的肩膀,俯身凝視著她,視線從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的挪動,仔細打量著。
“瘦了。”他淡淡道。
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他的眸光猛地閃爍兩下,呼吸也變得急促。
顧沅感受到他這目光,心中一沉,手下意識遮住自己的肚子。
她這防備的動作,讓裴元徹眸色一黯。
顧沅盯著他,他也瘦了許多,眼窩深陷,英挺眉眼間是遮不住的疲憊,下巴也冒出一層青色胡茬,剛才抱她的時候,紮得她有些癢。
還有那雙眼睛,這般湊近了看,布滿了紅血絲,也不知是熬了多久。
見她看著他,裴元徹薄唇微掀。
“孤著急趕來,一路風餐露宿,也沒空打理,身上肯定不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