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廣戶嬉皮笑臉的揚起眉,迎麵又砸來個紅薯砸到他腳背上,疼得他呲牙,僵著笑臉向邱婆子保證,“乾活,這就乾活。”
落下鋤頭,連續揮了七八下。
細雨霏霏,像千斤重的大石背在他身上,動作越來越笨重,他咬緊牙關又挖了好幾鋤,然後杵著鋤頭,抬腳刮鋤頭上的泥,趁機偷偷瞄青桃。
青桃送水來就沒走,靜靜蹲在紅薯堆旁撿紅薯,泥少的直接扔進籮筐,泥多的刮了泥再往籮筐扔,她速度很快,矮矮的小山丘差不多快平了,譚廣戶哈口氣,瞟了眼對麵,把剛挖出來的紅薯全扔到青桃腳邊,嘴唇微張,“你想當家嗎?想的話四叔幫你。”
聲若蚊吟,青桃詫異地抬頭,細雨潤濕的臉白皙精致,倒是和譚秀才不像了,譚廣戶說,“但你當家後得照顧我。”
幾個侄子侄女,他看青桃最順眼,換了彆人他是堅決不摻和的,“我要求也不高,你知道的。”
青桃嘴角狠狠抽搐了兩下,瞥了眼雨裡揮汗如雨的邱婆子,小聲提醒,“四叔,你還是挖紅薯吧,小心奶揍你。”
譚青槐跳脫,想一出是一出,昨天不知道從哪兒聽了什麼,慫恿她當家,還說願意把自己藏的錢全部給青桃,不行借錢也要讓青桃當家,形容得好像大戶人家爭得頭破血流去繼承家業似的,青桃根本沒放在心上,更不會和譚廣戶同流合汙。
譚廣戶不愛種地,愛和幾個村的懶人玩,經常幾天幾夜不回家,年紀小的時候邱婆子沒怎麼管他,發現他性子不著調就想娶個媳婦回來管著他,哪曉得譚廣戶不喜歡,沒幾年兩人就離婚了,那時青桃被接回耕田村沒多久,許是忙著照顧她,邱婆子沒過問兒子兒媳和離之事。
不過第二年起,邱婆子對譚廣戶就特彆嚴格,譚廣戶不著家,她挨家挨戶找,周圍幾個村都不放過,發現譚廣戶在誰家裡,邱婆子能揪著那家人耳朵問候其祖宗十八代,若是動手,邱婆子眼睛都不眨的揮砍刀,那些人害怕了,再不敢收留譚廣戶。
譚廣戶沒地去,隻能回家住。
不下地乾活,邱婆子就揍他,譚廣戶愛美,邱婆子專揍他臉,揍得他鼻青臉腫沒臉出門隻能跟著乾活,青桃敢和譚廣戶做交易,不得被邱婆子揍得麵目全非啊。
邱婆子或許不會揍她,對她失望是免不了的。
見譚廣戶慢條斯理的撿紅薯,她張了張嘴,譚廣戶臉色大變,急急跳開,“成成成,我乾活,我乾活。”
一驚一乍的,邱婆子聽到聲音,眼神如冰刀似的看過來,譚廣戶雙腿發軟,臉頰一抽一抽的痛,哆嗦道,“我在乾活,沒偷懶。”
譚廣戶被揍怕了,他娘不會揍得他下不來床,隻會揍得他滿臉烏青見不了人,他徹底規矩了,再不敢找青桃說話。
畏畏縮縮的表情看得青桃好笑,在譚家,無論你有什麼懶病,都能讓邱婆子治好。看譚廣戶驚慌失措如臨大敵的揮鋤頭猶如落水拚命往岸上遊似的,她琢磨要不要說他爹的事。
雨時大時小,青桃把籮筐裝滿又去對麵撿。
譚家十幾畝地,就剩下這個地的紅薯了,邱婆子帶著譚廣戶和兩個兒媳孫媳挖紅薯,其他人則去撒麥種施肥去了。
雨大時,施肥的譚老頭往紅薯地瞅了眼,見邱婆子和青桃埋著頭說話,停下了手裡的活。
邱婆子讓青桃回家,沒多少地了,最遲傍晚就能挖完,用不著青桃淋著雨搶紅薯,要不是為了監督譚廣戶這個懶貨,她也不會來。
“你快回家,彆淋雨著涼了。”
雨勢密集,地裡的人動作愈發快了,莊戶人家靠天吃飯,不急著收紅薯種小麥,天更冷些小麥長得更慢。
不經意抬頭,注意到自家地裡杵著個像木樁似的人,頓時沒個好氣,“譚老頭,不乾活杵在那乾啥呢?”
地裡的人動了。
邱婆子怒氣不減,罵了好幾句。
家裡懶人多,要不是由她撐著,譚家恐怕會是全村最窮的,視線落到青桃布滿雨的臉上,語氣溫柔下來,“你爺和四叔不老實,我在地裡盯著,家裡的事交給你。”
譚家養了兩頭豬十多隻雞和鴨,要忙的事兒不少。
邱婆子道,“體力活叫你堂姐她們做,你隻煮飯。”
兒孫裡邱婆子最喜歡青桃,覺得青桃像她,心眼實誠頭腦清醒手腳勤快,拿再多好處都不會讓她動心,不像其他個鑽錢眼裡的,芝麻大點事就把兄弟姐妹出賣了,想起那些糟心事邱婆子就胸悶氣短難受,催青桃,“雨大了,你趕緊回家。”
青桃不會逞強,就著路邊滴雨的雜草擦掉手上多餘的泥,提著水壺跑走了。
雨霧籠罩,苗條身影很快消失在羊腸小道上,旁邊地裡撒種的王山媳婦抬頭瞅了眼遠處,眼珠轉了轉,大聲道,“青桃這孩子勤快孝順沒話說,平日譚老四扯破嗓子喊口渴拿點水來半天不見有人來,剛剛喊兩聲青桃就應了提著水壺來...”
這話邱婆子愛聽,滿臉驕傲的附和,“青桃自小就勤快,其他孩子玩泥巴蕩秋千時她就提著籃子進山撿菌子了。”
邱婆子沒怎麼誇過人,便是譚老大考中秀才搬去鎮上她也沒怎麼炫耀,常掛在嘴邊的是青桃,誰若說青桃不好,破口大罵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罵得還魂,因此村裡沒多少人敢說青桃壞話。
王山媳婦咧著嘴笑,“是啊,我看她去河邊洗衣服,半大的人,做事有模有樣,比村裡其他姑娘強太多了。”
她知道邱婆子護短,說了青桃很多好話,把邱婆子樂得眼睛都沒了。
而地裡挖紅薯的李氏和劉氏心裡不痛快了,默契的對視眼,心照不宣的撇嘴,兩人也有閨女,沒得到過邱婆子半句讚賞,最多的就是罵,罵她們好吃懶做眼皮子淺這輩子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