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番外.孤燕(一)(1 / 2)

附生 柳滿坡 14574 字 3個月前

幽黯淩亂的小巷, 不見星辰的晦夜,一個高大的人影腳步踉蹌的推開握手樓的租屋門,打開燈, 倉皇的撲到水槽前。借著昏黃的光亮, 他抖著手掀起額前的發, 去看牆上那麵小鏡子裡的畫麵。

就見他本該光滑寬闊的額角此刻裂開了一道足有指長的傷口, 皮肉猙獰扭曲,內裡森白見骨,再往上的發間, 隱約掩著一個拳頭大的凹陷, 周圍包裹的血肉都已翻卷, 仿佛能隨時剝下一層頭皮來。

一小時前,燕瑾涼把一個從頂樓昏墜於露台邊的醉酒工友拉了上去,自己卻不小心失足墜地。一度他徹底失去意識陷入黑暗,然再睜眼,他竟發現仍站於事故原地, 腳邊血泊裡躺著一個無比熟悉的人, 麵容血肉模糊, 臉卻是他自己。

感覺有風穿胸而過,燕瑾涼低頭, 見到的是幽淡透明的手腳和沒有實體的軀乾。

剛才那一摔……讓他摔死了?

而現在的狀態難道就是鬼片裡的靈魂出竅?

徘徊良久, 燕瑾涼平靜的接受了自己意外身故的現實, 可一陣恍惚過後, 他又回到了原來的身體裡。

人總說,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當這難大到離譜,劫後餘生的人感覺到的反而不是慶幸, 是可怖了。

三十多米高空墜落,頭骨碎裂,滿地鮮紅,魂魄在體外繞一圈後又能行動自如的返家,甚至感知不到太大的痛苦與不適,這還是個人嗎?

將視線從鏡前移開,燕瑾涼去摸自己的心跳和脈搏,得到的果然隻有詭異的死寂。

沒有生命體征的自己,現在是詐屍狀態?

正恍惚時,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燕瑾涼本沒有心情接聽,可一看來電人姓名,猶豫兩秒,還是摁下了通話。

裡麵傳來一道冰冷的少年音,開門見山道:“小涼,你出事了。”

用的是肯定句,不帶半絲疑問。

從小,燕瑾涼就對電話那頭這位的神神叨叨深有體會,他叫繆斕,是他那最最迷信的爺爺從外請來的所謂開運大師帶來寄養在燕家的白化病孩子,性格倒是和自己一樣偏執古怪。

大概同為燕家的邊緣群體,且年齡相近,離開U市多年的燕瑾涼沒和任何燕家人有聯係,反而同毫無血緣的繆斕時有往來。

此刻,燕瑾涼盯著屏幕,不發一語。

“我現在過去,你待著不要亂走,等我。”對方丟下這句話後比他還果斷的掛了電話。

燕瑾涼當然不會亂走,出去除了喪屍遊街他還能做什麼?而一個死人也不需吃喝,燕瑾涼便這麼瞪著天花板癱了一夜。

天亮,有人敲開他的門。

進來一個白發少年。

二三月的冬日,南方的盛陽依舊火辣,白發人脫下頭上遮擋的帽子和口罩,望著屋內同樣腦袋裹成球的家夥,走到床邊搭上了他的頸動脈。

兩秒後,繆斕說:“你死了。”

換個日子燕瑾涼肯定要罵回去,但今天,除了笑,他竟做不出彆的表情。那沾著血跡已開始腫脹的臉在嘴角扭曲的弧度下更覺醜陋駭人。

繆斕卻又說:“不要緊。”

燕瑾涼拍開他的手,陰鬱諷刺的抬起眼。

繆斕不介意他的態度,語氣沒有起伏:“記得我告訴過你的事嗎?”

燕瑾涼冷笑:“你說我生來就是個怪物的事?”

繆斕糾正他:“你隻是體質特殊而已,億萬分之一的特殊。”

對此,燕瑾涼當然知道,畢竟,他從小就是聽著這樣的話長大的,而正因如此,才更讓燕瑾涼嗤之以鼻。

燕家那個老東西燕振業每日不問天問地就走不動道,開業算卦,上市算卦,婚慶喜喪都要算卦,偏燕瑾涼就出生在燕氏生意最風雨飄搖之際。

白湫從懷他起,工廠停產,股票戴帽,同齡小輩溺死,燕振業病倒。換個尋常人家或許會覺一切隻是不走運的巧合,但在的燕家老太爺看來,這孫子的來到絕不是個吉兆。

果然,算命先生一卜,就批這孩子命格大凶,煞星投胎,和整個燕家犯衝。都二十一世紀了,燕家還跟活在封建社會一般,聽信這些狗血電視劇裡才有的捕風捉影,尤其燕振業,竟真起了要把這孩子送出去的念頭。

不過不等他付諸行動,有個能化解燕氏困厄的高人來到了燕家。

那是個白胡子老頭,真有些古代畫本裡仙風道骨的樣子,傳聞是燕振業多方打聽花了大功夫請來的。

在燕振業的百般誠摯下,老頭答應了幫燕氏改運,作為回報,燕振業要把他帶來的白化病孩子留在燕瑾涼身邊,直到成年。原因他未言明,隻說燕瑾涼的生命力格外旺盛,他家孩子身體不好,有燕家小少爺陪著一起長大,能健康些。

燕振業欣然應允。

至於燕瑾涼,白胡子老頭離開前叮囑:“彆動什麼讓他離開的念頭,你讓人好好待在家,他就能好好做你燕家的子孫。”

神奇的是,這位大師走後,燕家的生意真開始了觸底反彈,日趨穩定。隻不過好上沒幾年,野心極大的燕振業又對公司近況日漸不滿,他似乎想繼續借助那套玄學的玩意兒擴大產業,可惜白胡子高人這次卻不願幫忙了。

燕振業不甘之餘隻能另請高明,又一波不知是假大師還是真騙子的人一到,首當其衝倒黴的又是燕瑾涼。本就對這孫子不喜的燕振業,反複被人提起家中埋存隱患,才影響祖上基業,慢慢便將白胡子老頭的告誡拋去了腦後,又動起了把那克他們全家的小孩送出去的念頭。

那年燕瑾涼六歲。

而燕百川這廢物,除了一張臉沒半點用處,腦子裡塞滿吃喝玩樂事事聽憑老子做主,對兒子去留絲毫不上心。妻子白湫倒不糊塗,雖這性格倔強難馴的兒子從小不和她親近,但作為母親她本不該輕易答應彆人把親生子送走,偏那時她又有了身孕。

其實六年間,白湫有過好幾次身孕,詭異的是,一次都沒保下來。明明在醫院檢查一切安好,可一回家,不是無緣由的腹痛就是莫名其妙的摔跤,來一個流一個,還都是大兒子在旁時的下場,再有燕家這日日耳濡目染的偏執大環境洗腦,連她這親媽的心也漸漸歪了。

當好不容易又盼來一個健康的新胎,反複聽聞燕老爺那旁敲側擊的言語,白湫這一次選擇了沉默。

不過她自認不算狠心,要送也是送往娘家,不至於讓燕瑾涼受苦,心裡還自我安慰的想等第二胎生下就讓哥哥白淥把人再送回來。誰知燕瑾涼走的那天,竟把她最期待的孩子也一並帶走了。

送人的時候白湫一個腳滑,從兩樓滾落,又一個孩子胎死腹中。

住了大半年醫院調養身體的她心狠的打消了原本要接燕瑾涼回來的計劃,而這一耽誤,轉眼就是十八年。

想到過去多方聽聞來的種種,燕瑾涼麵上譏諷愈重。

燕瑾涼問:“所以呢?”

繆斕說:“因為你體質特殊,所以,就算摔成這樣,你也會恢複的,隻要你安安穩穩修養一年,讓魂魄重新和你的身體融合。”

這意思就是他會死而複生。

雖然離奇詭異,但換個人,驚慌失措一陣後,多半仍然會感恩老天待他不薄,讓他生來萬中挑一,天賦異稟,才能化險為夷。可在燕瑾涼看來,一直把燕家那些言語論調當做世界最大笑話才堅強自信活到現在的他,要回頭去信任繆斕的說法,無異於讓燕瑾涼承認燕家人這些年來的所思所想都是正確的。

那些排擠拋棄沒有錯,那些忌憚躲避也沒有錯,他燕瑾涼就是個怪物,才過去被掃地出門,現在則死都死不了。

燕瑾涼甘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