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1 / 2)

從這回起, 每日聽陸辭講經史的那兩個時辰,就悄然變成了趙禎心裡最隱秘的期待。

開頭幾日, 陸辭以摸底為主, 等測清楚趙禎的水平和學習習慣後, 再針對性地進行備課。

這麼一來, 回回皆能有條不紊地收尾,而不會落得太過倉促、或是進度滯後。

但凡有些閒暇時,陸辭也不提前離宮, 而是留下同趙禎以講故事的形式,分享起他在汾州任官時, 或是遇上, 或是聽說, 又或是在案宗裡讀過的一些故聞來。

哪怕是一件平淡無奇的瑣事,以陸辭的傲人口才,都能將其說得趣味橫生, 引人入勝。

經他精心挑選的這些, 更是足夠叫久居深宮、除枯燥經史、和偶爾得見的宮人間事外,單純如一張白紙的趙禎歎為觀止,聽得津津有味了 。

在十一月下旬的這天, 陸辭又是提前講完了當日的內容。

聽得徹底入迷的趙禎回過神後, 趕緊找內侍問了時辰。

一聽還剩半個時辰, 他頓時忍不住高興起來,吩咐侍人給陸辭倒了一杯解渴的熱湯後,主動問詢道:“攄羽, 今日要講什麼?”

陸辭見他這幅迫不及待的模樣,不禁莞爾,卻不答反問:“不知殿下對備荒的倉儲庫存,了解多少?”

趙禎沉吟片刻,慢慢答道:“有常平、義、惠民、廣惠、社和豐儲等倉。”

陸辭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微笑撫掌道:“我原還想,殿下能答上兩三個,就已不錯了,不料竟能答出大半來。”

趙禎唇角微微上翹。

殊料陸辭的下一句,卻是:“殿下有所不知的是,常平、義倉在許多地方,已是僅存空名,並無儲備。”

趙禎一怔,下意識地便是不信,質疑道:“若真有此等欺上瞞下之舉,他們是如何通過官吏點檢的?每年派去點檢的官吏皆不同,縱有勾結者,也斷無可能一直都能瞞住。”

常平倉和義倉皆隸屬中央,每年都有從京師派出官吏,去各地進行點檢,確保倉儲的豐盈。

陸辭頷首:“殿下所言不差。勾結或有,但應是少數,他們得以瞞天過海,所憑的,大多是障眼法了。”

趙禎若有所思,陸辭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舉了個例子:“以去歲事發的陳州為例。陳州長官修建兩倉時,有意將二者相隔頗遠,一倉豐而另一倉空。官吏點檢,往往隻擇其中一倉檢之。遇時隻消擇所檢倉之牌掛上,即可互相遮瞞。”

趙禎震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後,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皺緊眉頭道:“如此耍弄手段,災年來時,豈不狼狽萬分,何來能力救助?!”

陸辭點了點頭:“今夏鬨蝗時,究竟是何處倉廩所備無糧,便是一目了然。”

萬幸蝗災被數萬鴨兵隔絕在了黃河天險的一側,未能蔓延至南邊的肥地,加上之前也有些地方官做出防患,是以負麵影響很快就被控製住了。

說到這,陸辭讓小太子稍微消化了一下殘酷的事實,才不疾不徐地繼續道:“殿下認為,備荒無力的緣由,究竟會是什麼?”

趙禎抿了抿唇,悶悶道:“定是備荒錢米,都叫一些個貪官汙吏侵吞了去。”

陸辭笑道:“此不過是緣由之一。”

趙禎疑惑地看向陸辭。

陸辭慢條斯理道:“諸道刺史縣令,職本在養民,應勸導百姓豐年時節儉,積極預備災患。然朝廷雖有詔令,卻難被地方官吏貫徹,致使‘豐稔之年,粒米狼戾,公家既不肯收糴,私家多不敢積蓄,所收之穀隨意糜散’的情況頻繁出現。”

趙禎忍不住追問:“他們為何如此膽大,枉顧朝廷詔令,具都敷衍了事?”

陸辭意味深長地看了趙禎一眼:“殿下可知,地方任官,多是一年一考,三年一任?”

對這,趙禎自是有所耳聞的,不禁點了點頭。

陸辭淡淡一笑:“那殿下定然沒聽過,還有‘一年立威信、一年收人情、一年為去計’一說。”

趙禎登時就愣住了。

陸辭簡單解釋道:“因更迭頻繁,任期短暫,有誌事功者方欲整革宿弊,便已遷他司,何談大有作為?任命官吏時,多遵循地區回避之法,如此雖可避免地方勢力根深蒂固,卻也致使多數官吏因不熟悉風土人情,而難以治理,不得不依靠胥吏,何來察民疾苦的閒暇?更替官吏時,皆需迎送,如此又是一筆莫大的財政負擔。”

“且官員考課時,多隻重資曆,而輕政績。”陸辭挑了挑眉:“長久以往,助長的怕是居官者無心政務、趨利避害的做派。”

說白了,災年出現的概率,到底是較低的。

與其辦些吃力不討好的備荒差使,便宜了後來人,倒不如心懷僥幸,指望災厄彆發生在自己治下,然後一心求穩的應付考課的好。

說到這裡,陸辭便及時打住。

他一掃方才話題的凝重,唇角重新帶了溫柔的笑意,輕快道:“好了。時辰快到了,臣且告退,還請殿下保重身體。”

說到底,他將這些地方事務拿來同小太子分享,主要是為啟發對方的思路,擴展思維方式,彆隻顧著讀死書,順道在對方心裡埋下一顆憂患和改革的小種子而已。

絕不是異想天開著,僅靠同趙禎聊上這麼一會兒,就能叫這些積累已久的弊病一下得到根除的。

趙禎此刻還沉浸在沉重的氣氛中,白嫩嫩的包子臉上寫滿了民間疾苦,冷不丁地聽得陸辭疾轉的口吻,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這就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