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1 / 2)

聽說陸辭來了, 正滿心煩躁的寇準就忍不住有些高興。

隻是微笑還沒在臉上掛上一會兒, 他就故意重新板起臉來, 對夫人道:“看來他雖被那些狡猾的南人迷了心, 但這早朝,倒也不算白上, 好歹還記得相府裡有一位寇相公啊。”

夫人無奈道:“你這脾氣,好歹收斂一下, 不然要將人嚇跑了。”

若不是上午才發生了趙恒當著群臣的麵, 重重地下了寇準顏麵的事, 夫人的口氣怕還會更直接一點, 現就隻能以玩笑口吻,委婉勸一句了。

“哼。”寇準不可避免地思及今早之事, 臉色不由沉了沉, 卻不願遷怒夫人,隻摸了摸須髯:“難道他還能似官家那般,因此積怨, 也要下我顏麵不成!”

話雖如此, 當見到笑盈盈的陸辭時, 寇準還是不自覺地唇角彎了彎, 將人領進待貴客的正廳, 屏退左右,口吻閒散隨意道:“王相居此府時,想必你沒少來過?”

陸辭如實相告:“承蒙王相邀約,曾來過兩次。”

寇準輕哼道:“你平日隻顧著同南邊那小子形影不離, 連家都不惜搬到他邊上去,卻不踏此地半步……這會兒上門,怕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陸辭在來時,就做足了寇準會跟小孩一樣發牢騷的準備,聽得預料之中的話後,心裡反倒鬆快不少。

寇準沒將他拒之門外,也沒惡意揣測他是否抱著看笑話的念頭而來,這翻舊賬的語氣,倒透著十足的親昵,顯然還肯拿他當相善的人看的。

見陸辭尚在沉吟,好似被問住了,寇準不由蹙了蹙眉,正欲催促,斟酌了好一會兒的陸辭,就終於開口了。

“寇相所料不差,”陸辭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的確是有事前來。”

他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倒讓以為他方才沉默、是在絞儘腦汁找借口的寇準愣住了。

陸辭壓低了聲音,開門見山道:“不論周懷政所謀為何,寇相斷不要介入其中。”

這話一出,寇準心裡就如霹靂閃過一般,極其震撼。

麵上卻隻眯了眯眼,緊緊地盯住了陸辭。

此時此刻,他已沒有半點玩笑心思了。

麵對寇準銳利的審視,陸辭麵色絲毫不改,繼續道:“周懷政素慕相公,然其身邊可用之人,卻寥寥無幾。古今往來,謀事最忌者,皆為事泄。相公既未至山窮水儘之時,何必將身家性命押上,賭一素未謀麵者是否可信呢?”

寇準被皇帝當麵譏諷之事,沒過多久,就傳遍了朝野上下。

連在東宮講學的陸辭,也很快得知了此事。

陸辭心道不好。

他立馬就能想象出,自尊心極強的寇準,事後會是如何委屈憤怒,將有怎麼個激烈反應了。

再聯係上不久前從晏殊口中得知的,在趙恒身邊備受信任的內臣周懷政,被派去照看東宮事務已然多時,此人還同劉聖人關係不睦,卻對寇準頗為欣賞這點,陸辭就再坐不住了。

他雖在王旦床邊定了主意,不摻和進丁謂與寇準的黨爭中,但麵對這潛伏著殺身凶險的局勢,他卻不可能對一度對自己多加照拂的寇準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他犯下致命的錯誤。

——再這樣放手不管下去,寇準說不定要活活作死自己了。

至於寇準聽與不聽,對待他的態度又會發生如何變化,陸辭也不甚在乎。

他隻求一個問心無愧。

寇準輕嗤一聲,竟未否認陸辭的話,隻傲然道:“你人在東宮,能知幾許?”

人隻看他風光無限,位極人臣,卻不知他已是內憂外患,不得不兵行險著了。

陸辭淡淡一笑:“相公不妨試著一聽,看我究竟知道多少?”

寇準矜傲地點了點頭。

他倒要聽聽,一度叫他頗為欣賞的這小郎君,到底要說些什麼。

陸辭平平靜靜地甩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周懷政密謀之事,不外乎廢後、禪位、踐祚三者。”

寇準眼睛微微瞪大。

陸辭從他的反應,便知自己的推測並未出錯了。

好歹在東宮中見過周懷政此人多次,有過一些麵子情,對此人,陸辭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此人功利心之重,連敏感細膩的趙禎都察覺出幾分。

對下人素來體恤的小太子,卻唯獨不喜歡這位笑容滿麵的‘周家哥哥’——陸辭有次講學時去得稍微早了些,就見趙禎泄憤一般,在紙上胡亂寫著‘周家哥哥斬斬’的語句。

他意外撞見一回後,對周懷政就更加留意了幾分,還從自回京後、就重新跟他熟稔起來的林內臣口中試探了關於對方的信息。

是個膽子大的。

陸辭看著寇準,慢條斯理道:“而相公至慮,則非聖人專權、王欽若被召回莫屬。”

寇準內心的震驚,已是無以複加了。

他眉頭緊鎖,劈頭問道:“這也是聽晏殊說的?”

周懷政的計劃,他分明還在考慮之中,尚未決定真正出手支持。

官家身體越發不好,不願理政,亦極其信任周懷政這一身邊內臣。

周懷政自信滿滿地表示,他能說服官家禪位於太子時,寇準內心其實是偏於相信的。

但太子過於年幼,即使繼位,也無法獨自理政,而需人攝政輔佐,代為主持大局。

這一人選,寇準毫不懷疑,在意氣用事的情種皇帝眼中,會是劉娥那一介女流,而非朝中重臣。

周懷政倒是想將劉娥一氣嗬成地廢除,再請寇準攝政——當然,屆時他是否要逐步要求分一杯羹,就不得而知了。

但這說易行難,且不說有避嫌之理,即使他當仁不讓,朝中也多的是阻力。

倘若一個環節失控,豈不都要弄巧成拙,白白托了劉娥上位?

正因如此,寇準才百般糾結,一時半會下不了決定。

陸辭一邊說,就一邊仔細觀察寇準,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放過。

從寇準眼裡,他除了驚詫之餘,並未看出殺意,頓時心下大定,一針見血地反問:“我從何得知這些,於相公而言,怕是無關緊要。而是真正手眼通天、耳目遍野、且視相公為敵的丁謂會更容易探知此事這點,才值得相公深思?”

說到這裡,陸辭意味深長道:“我知相公不見得瞧得上丁謂此人,然其也不似相公所以為的那般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