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1 / 2)

在這朝野之中, 恐怕還真找不出不知道寇準脾氣的。

而陸辭敢單槍匹馬地上門去, 以區區四品官的身份對他來一通逆耳忠言,自然不可能少了對他脾性的了解。

當意識到寇準不惜親自截人, 就為向他承認‘自己犯了小錯’的時候,陸辭其實是十分吃驚的。

不論語氣有多不情願, 神色有多艱難掙紮, 單是脊梁骨挺得筆直了大半輩子、連對皇帝都敢甩臉色的堂堂首輔,肯向一人微言輕的太子左諭德略微低下高傲的頭顱這點, 就完全超乎了陸辭的想象。

……也不可避免地叫他心裡微妙地生出幾分受寵若驚來了。

若是自尊心極高的寇準執意要‘被欠’一個人情,他卻一昧故作清高地拒絕的話, 未免有折人臉麵、不識好歹的嫌疑。

卻之不恭,就乾脆彆卻了。

隻是為了寇準的麵子著想,還是讓知曉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放得越輕越合適。

反正人情在他手裡, 日後究竟是否會討要回來,全看他的意思。

僅是眨眼功夫,陸辭腦海中已掠過無數念頭, 隨後才有了叫寇準感到不可思議的大方應下。

看他瀟灑遠走的背影, 寇準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禁氣悶不已。

但緩過這口氣後, 他又忍不住笑了。

陸辭出宮之後, 也未著急回去。

而是在賣小食的街上逛了一圈,一出來手裡就多了好幾個細繩捆好、熱騰騰的紙包,全是柳七愛吃的果子和芙蓉餅。

俗話說, 一個巴掌一顆糖,白天將人差點沒嚇出個好歹來,又加重了課業,現八成在老老實實地刷著題。

那適當對他溫和些,予以嘉獎,也是應該的。

陸辭哼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心情頗好地回到家中,一推開門,整個人就愣住了。

院中杵著挺拔高挑、膚色微暗的一郎君,正仰著頭,望著院裡栽種的那棵梨樹出神。

聽得門被推開的動靜後,那人如夢初醒,猛然轉過頭來,就與陸辭的視線對上了。

陸辭緩慢地眨了眨眼,借著微暗的照明,仔細地辨認出這人變化甚大的輪廓:“朱弟?”

朱說怔怔地看著陸辭,眼底隱約掠過一抹不安。

不知為何,從進京以來就莫名多出的幾分‘近鄉情怯’,竟是隨著他越發靠近陸辭的宅邸,而越發濃重了。

默了默,他才勉強平靜下來,清晰地喚了句:“攄羽兄。”

一彆兩年,他所熟悉的朱小郎君,不但個頭就跟見風長的那般不住往上竄,成了……不大不小的郎君,嗓音也從原本的清亮,變得有些低沉沙啞了。

陸辭唇角倏然上揚,極其俊美的麵龐上綻放出個無比燦爛的笑來,就如暗室被萬千燭火點亮了一般令人目眩:“終於回來了。”

他幾個箭步上前,便用力地將尚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說攬入懷中,還順手在其背脊上不輕不重地錘了錘。

分彆二年帶來的細微生疏,就此煙消雲散。

朱說的眼眸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隻覺自己瞬間被幸福填得滿滿當當的,正要小心翼翼地回攬,就聽得陸辭調侃的聲音在耳邊道:“朱弟在南邊任了兩年官,怕是沒少乾粗活,身上都緊實了不少。”

朱說不由笑了,口吻卻是一本正經的:“儘責耳,當不得辛苦二字。真論辛苦,這屋裡的人,無人抵得過攄羽兄的一半。”

朱說對他的攄羽兄,真真是一千一萬個發自心底的欽佩的。

他單是履行自身職責,開始就手忙腳亂了一陣,後終於步上正軌,也是終日忙得腳不沾地,才得了上頭褒獎的。

但也僅限職務所在的事務了。

而他素來敬慕的攄羽兄,則在身為校理時,就以一己之力救下諸多藏書。

去到汾州後,又以一連通判都無需配置的小州之長的身份,在抗蝗中立下奇功,救下無數黎庶。

在這擁抱結束,二人分開時,朱說已徹底沒了最初的那點拘束,認認真真地看入陸辭眼底,萬分誠摯道:“攄羽兄所為,堪為我輩楷模——”

“打住打住。”

聽到配方無比熟悉的吹捧,饒是陸辭自詡臉皮甚厚,還是感到招架不住。

要隻是柳七那種玩笑調侃,也就罷了,朱說這份發自內心的真誠,再聯係上範仲淹在史書上堪稱無瑕疵的評價……

陸辭臉上微燙,明智地轉移了話題。

他揚了揚繩子拴在手指上的那幾個小包,遺憾道:“早知你是今晚回來,我就不隻買這些了,好歹得跟對柳兄那樣,給你安排個接風洗塵宴。”

朱說毫不猶豫道:“館試未過,本就不當慶祝。況且攄羽兄有職事在身,每日很是繁忙,我還厚顏宿於此處,已是給攄羽兄添了莫大麻煩了,又如何當得起特意接風洗塵?”

陸辭:“……”

儘管個頭壯實了不少,膚色也黑了一些,但還是熟悉的小正經。

原本正趁此機會,悄悄挨在門欄邊上,借著窗花的掩飾津津有味地看二人久彆重逢的好戲的柳七,聽了這義正辭嚴的一番話後,頓覺臉皮一痛,又本能地意識到不妙,趕緊灰溜溜地回去繼續做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