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1 / 2)

儘管差點被陸辭的話給氣個倒仰,寇準到底是經曆過數不勝數的大風大浪的, 在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再經曆好一番思慮後,不得不承認這廝所言的風險, 非但存在,且的確不小。

陛下糊塗不是一兩日了。即便方才應承得爽快,但當時聽到這道指示的, 除了自己, 就隻有宮中那劉姓村婦。

劉娥對遭官家棄置不理的權柄虎視眈眈, 近來更有了迫切聯合外臣, 為此不惜亂攀親戚的荒謬舉動,在惹得劉姓的清流大臣惶惶然的同時,那強大的野心, 在私下裡也算是暴露得一乾二淨了。

縱使她最初尋的權知開封府的劉綜, 以及另一位大臣劉燁都對此避之唯恐不及,但誰又能保證, 狡詐而不擇手段的王欽若或丁謂等人, 就不會欣然應諾呢?

一旦那婦人同王欽若沆瀣一氣, 那勢必將皇帝有意立太子監國之事設法傳遞出宮,容盟友思量對策。

那自己不惜連夜著急可信之人,也要趕在明日早朝前詔書寫好的目的,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畢竟說到底,他是因為太過清楚,一旦陛下在其他臣子前表露出這一想法時, 定然會遭到旁人的阻撓和反對,才要讓木已成舟,打彆人一個措手不及的。

況且,哪怕王欽若等人仍不知情,單隻是陛下被那婦人說得生出悔意,他明日卻著急在朝堂上將詔書取出的話……

寇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若是如此,官家為免下不來台,定會執意否定。

屆時要扣在‘謊報聖意’、‘擅製詔書’的自己身上的,可就是場不折不扣的滅頂之災了。

寇準隱約感到幾分不寒而栗,但讓他徹底放棄去搶這一先機,還叫忙了大半夜的一乾親信也跟著白忙活一趟,他又著實不甘心得很。

能讓官家親自開口說出,要讓權於太子的話來,這樣的好機會恐怕是千載難逢的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事儘快敲定。

當詔書一讀,在朝上直接成為既定事實後,便能徹底壓得反對派說不出話來。

可他真要將自己和一乾親信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壓在向來搖擺不定、還易聽信身邊奸佞所言的陛下的誠信上頭嗎?

寇準反複思量時,楊億已終於將詔書寫好,一路尋來,要予他過目。

見寇相手捧詔書時,一改方才狂熱姿態,卻心不在焉的模樣,楊億一時半會還沒往方才匆匆離去的陸辭身上想,不由關懷道:“相公可是累著了?”

寇準讓他叫了回神後,卻未開口,而是目光複雜地看了強抑著萬分激動的友人一眼,旋即召來下仆,低聲叮囑幾句。

丁謂等人有餘力,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又何嘗沒有呢?

隻是事發突然,無暇分神關注那邊動靜罷了。

在兩相權衡下,他最終決定,若是在丁謂和王欽若等人處,並無自己已然走漏消息的跡象,那便壓上全副身家,賭上這麼一把。

若能成功,不論最終掌權的是自己,還是自己信任的友人,他都有信心大展抱負,還這十幾年來被王欽若等人弄得汙七八糟的世間一個朗朗太平,再為黎民蒼生謀求福祉。

他距離這一畢生夙願得償的畫麵,可隻差在百官麵前,宣讀那麼一道讓它付諸現實的詔書而已啊!

寇準拿定主意後,心底如釋重負,將期待已久的詔書捧著,並不細讀,而是坐在隔間的圓桌邊,漫不經心地與一臉擔憂的楊億閒話起來。

他並未等上太久,負責盯梢那幾家人的仆役,就清一色地給他傳來了‘並無異常’的消息。

寇準翻看著紙條時,心情不由萬分振奮,直到看到最後一張、由生性尤其謹慎的一位下仆,特意寫上了唯一被他認作是‘異狀’的事來:大約是一個時辰前,丁謂府上偏門開啟,悄然送出一頂女子乘坐的小車,瞧著是往樂遊坊的方向去了。

他之所以認為奇怪,是因那轎子雖極不起眼,走得也是偏門,但在過往,但凡是丁謂府中女眷外出,要麼是為燒香拜佛,要麼是要踏青賞景,亦或是正逢佳節,出門湊個熱鬨。

現非年非節的,女眷為何偏要在夜裡外出,還遮擋得嚴嚴實實呢?

寇準在看到‘樂遊坊’那三字時,腦子裡就已嗡地一聲,旋即湧出無限失望。

樂遊坊,並不是多熱鬨的好去處,但卻有一人住在那裡。

——曹利用。

而下人能想到的其他方麵,他自然不可能想不到。

就憑這隻言片語中透露出的小小細節,他已完全明了,自己這場‘突襲’,非但走漏了消息,丁謂還火急火燎地找同黨們商量對策去了。

寇準緩緩地擰緊了眉,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許不寒而栗。

……若不是那狡童心細,及時兜頭潑了他一大盆冷水,自己恐怕就因心懷僥幸,而頭腦發昏地栽進了這場要命的陷阱裡了。

楊億見寇準在看過這幾張沒頭沒尾的紙條後,就未再言語,且臉色變幻莫測,不由疑惑。

正待他要關懷幾句時,寇準已長歎一聲,笑罵了句什麼,又嘀咕道:“一債未平,一債又起。”

楊億錯愕:“相公?”

寇準長舒出一口氣,重振精神:“無事。”

的確無事。

陸辭在獨自回家的路上,也分神琢磨著寇準麵臨的局麵。

若是寇準再謹慎一些,或是肯聽他的那幾句不中聽的勸的話,隻要稍微意識到‘不秘’和‘官家反悔’帶來的凶險,就不會操之過急了。

隻要寇準不被狂喜衝昏頭腦,以其能在宦海沉浮多載,在官家甚不喜其性子的情況下,還能位極人臣的本事,自保自是無虞,甚至來個將計就計。

陸辭心忖,此事要是落在自己頭上的話,那要做的頭件事情,就是放棄提前寫好詔書、再讓官家在早朝時承認、好打其他人個措手不及的大膽計劃。

而是要麼按兵不動,要麼來個反其道而行,叫自以為捉到寇準致命把柄、商量一夜要置其於死地那幾人計劃落空,然後互相猜疑。

丁謂等人結成的所謂聯盟,僅僅建立在‘對付寇準’這一共同目的上,彼此之間,恐怕並無絲毫信任可言。

那隻要讓其他幾人親眼看到事態發展,與從劉娥處得到消息那一人所言的嚴重不符,這脆弱聯盟的分崩離析,也就離得不遠了。

思及此處,陸辭不禁歎了一聲。

自己到底是過於人微言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