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1 / 2)

因疏浚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於是接下來的這個把月中, 與陸辭同吃同住的柳朱二人不但跟著擔憂, 也不敢用閒話隨意打擾。

陸辭也的確無暇分心關懷他們, 而是切切實實地全副精力, 都投入到了對其他策略的摸索之中。

他在摸清楚物價後,就首先算了幾筆具體到毫厘的賬:有用於維護嚴重塞堵的排水溝的;有用於修建新的溝渠以連接現有水路的;有用於向工匠訂製簡易的河沙過濾器的;還有用於製作水磨的;甚至還包括用於改種榆柳等固堤綠化帶的;以及用於開鑿足夠供應城北人家的官井的數量以及耗費……

饒是陸辭在算學方麵, 要比這些真正的大宋人要占便宜許多,但要把一筆筆在短短幾日內細細縷清, 也夠讓他頭昏腦漲了。

當計算結果出來後,究竟采用哪項舉措的性價比最高,也就變得一目了然了。

趕在象征瓢潑大雨的夏季到來前, 陸辭當機立斷地拍了板,直接將浚河的人工撥走一半,乾硬處改植綠柳,肥沃處則增加菜地麵積,以此增強綠地滯留雨水的能力, 順帶回補地下水源。

根據他翻閱的古書顯示,隻要綠地標高普遍低於路麵兩指,發生內澇的可能性,就跟著大幅下降了。

疏浚溝渠,說到底隻是治標不治本,卻很是造價高昂的方法。

除非年年都有派人如此維護,否則幾年放任下去,本就容易阻塞的水道, 隻會越發難以清理。

陸辭在反複考量後,索性隻讓人疏通了阻塞最嚴重、溝渠寬度最窄小的少部分,在淘出積底的厚厚泥沙和石塊後,他再命人唯一做的變動,就是鑿多些供排泥沙的小孔。

而剩下的,他就通過派人挖掘出連接相鄰河道的小溝道,好讓它們互相進行增排,以緩解暴雨時的排水壓力。

開挖一條兩千步左右的排水溝,包括地、工錢在內,耗費將將超過兩百貫,十八條也不過是三千六百貫錢,工時在一個月內;而疏浚河渠,增修排水閘門,則耗費極其龐大,哪怕僅是一麵,都將高達四千貫,且工時長達三個月;每開鑿一眼設備完善的官井,費用約在十三貫左右,這因工序簡單,倒好辦一些,完全可將工錢拿來發動附近居民力量,不需額外占用他所雇傭的人力……

陸辭自開始動工時,就沒想過要將留一個半成品下來,等到明年再繼續,而是打定主意,要讓蔡河起碼在未來三十年內,都引不起內澇。

這就意味著,所有工程都需在夏季到來前全部完成。

陸辭清楚,不論是以後自己是否有空再將類似活計包攬上身,還是下回會否幸運得到批示的,希望都是微乎其微的,既然如此,就得在這回竭儘全力,爭取做得儘善儘美才是。

這樣,也才算對得起寇相豁出老臉給他爭取來的,這高達一萬五千貫的優厚經費了。

在剛開工的頭個月裡,陸辭還有時間回家稍作休息,到後頭意識到工期吃緊,夏雨還隱隱有提前到來之勢,索性連家都不回了。

因春雨漸頻,給施工帶來了負麵影響,後來但凡遇上連日放晴的時候,陸辭都讓工人間進行輪換,好讓工程連夜進行,不耽誤片刻功夫。

這也就意味著,他連回家的閒暇都擠不出來了,得跟著連夜督工。

他立馬派人回去簡單收拾了家當,就跟其他河工一起,住在在河道邊臨時租賃的住所裡,每日與他們同起同歸。

身邊也留了一健仆照顧起居,衣裳早換成了耐臟的尋常便服,鞋履上更是無時無刻不沾滿了濕泥硬土。

每當河工抱有疑問,他都絲毫不怕臟亂地靠近前去,親自俯身下去,觀察問題來源,再據實提出解決方案。

唯一沒變的灰撲撲的,恐怕隻剩他那張白皙俊俏的臉龐了。

負責阻擋狂蜂浪蝶的靠近的齊駱,也就在頭個月裡最為忙碌。

在工程進行得最為密集忙碌的兩個月中,也不知是受拒絕的次數多了讓那些小娘子們暫且死了心,還是見著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成天弄得臟兮兮的、與河工們接觸些臭烘烘的邋遢活兒、一改以往的優雅風流而絕了旖念……

漸漸地,會來探聽陸辭消息的冰人和各家下仆們,也就變得零星起來了。

但包括齊駱在內的其他人,對陸辭的佩服之情,卻是與日俱增。

在親眼看到陸辭事必躬親,一雙眼幾乎從不離開河道前,根本沒人能想象出,這位因三元及第而少年得意、之後更是屢遇貴人,一路平步青雲,才及弱冠,就已官至正四品下的陸郎君,能這般不怕臟亂,是真真正正要將經年累月來不為人重視蔡河水,給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居住在蔡河環繞流經的城南一帶的普通百姓,更是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驚喜若狂,再到沉默,最後是不問報酬,主動在閒暇時上前來請求幫搭把手了。

對於每年都在夏天恐懼著滂沱大雨隨時能讓蔡河水泛濫,淹壞他們住宅的城南商行和民居而言,感謝這位穿著樸素衣袍、不懼臟亂地行走在泥濘間、親自確定自己的指示能被河工們一點一滴地落實的貴人,可比那‘天書’熱潮帶起的求神拜佛,要來得可靠多了。

一晃三月過去。

日趨炎熱,荷花盛開,陸辭親自主持的蔡河水治理工序,也終於落上了帷幕。

當他騎在馬背上,穿行在街巷之中,親眼看著河工們都喜氣洋洋地對最後零散的工具進行拾掇時,忽聞天上悶雷滾滾。

不過少頃,明明是白日裡,天色卻一下暗了下來。

穹頂烏雲密布,顯然一場暴雨即將降臨。

但這次的開封城南的居民們,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安逸,對這即將降臨的傾盆大雨,是半點不感到懼怕了。

陸辭望了眼暗沉沉的天色,隻有條不紊地命人將事前備好的雨披和鬥笠戴上,直到最後一刻,也不願有絲毫鬆懈。

愣是堅持監督著確保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才徹底宣布解散,著人三日後去官衙領取工錢。

這會兒由官府向民間征發的有償徭役,每日酬勞在幾十文到三百文間不等。

陸辭知河工極辛苦,且在他督促下,眾人乾活也十分賣力,便在計算花銷時,特意給他們算作每人兩百三十文,算得上極優厚的了。

眾人歡天喜地地散去,陸辭不疾不徐地環顧一周,衝紛紛攙扶著,感激涕零地衝他行禮的百姓們微微一笑,在馬背上拱了拱手,還了一禮。

他明明身體上已是極度疲憊,麵上卻讓旁人完全看不出來。唯有齊駱寸步不離地跟了他這麼些天,隱約察覺出什麼,一直緊緊盯著。

當他還禮後,要調轉馬頭時,就因這忽然轉身,而一時間眼前發黑,身形踉蹌一下。

齊駱就騎馬跟在一旁,對此隱有準備,想也不想地就伸出手來,將他胳膊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