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1 / 2)

回到宮中後, 趙禎以理政的名義屏退下人, 也的的確確坐在了案桌後, 卻在心不在焉地批閱了其中幾封後, 就將筆擱下,取出袖中所藏的那條綢帶來。

因受水浸泡,又被他在倉促下團成一團,再次展開時,已愈發模糊了。

但也許是天意,唯有開頭的‘吾兒受益’四字, 仍清晰得觸目驚心。

太子名姓,天下人皆當避諱,一旦稱帝, 就連已然作古的先人都得被迫改名。

宮裡人更當對此一清二楚,又怎麼可能有人知事犯事, 冒此大不韙, 也要將兒郎取名為‘受益’?

除非放此水燈的人, 就是他的娘親,劉聖人。

趙禎回想起劉聖人平日待他不冷不熱的種種,以及方才在宴席上, 隻急於逢迎爹爹,柔情蜜意間,連個眼神都無暇賜予他的模樣,便覺此事絕無可能。

哪怕真放了燈為他祈福,也不可能是孤零零、裝飾如此寒酸的一盞水燈, 而得宣揚得宮人皆知,以華物作飾,才似其做派。

趙禎麵沉如水,將它抻平,稍微晾乾一些後,便將它疊得仔細,放入暗格之中。

這暗格極為隱秘,除了他以外,就隻有身為皇帝的趙恒知曉了。

趙恒自將國家政事悉數交托到他手裡後,就自享清福去,再沒來過此殿理政。那他會將暗格打開,還湊巧就發現藏在最裡頭的那一不起眼的綢帶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趙禎將東西放在安心的地方藏好後,重新提起筆,又喚了人進來伺候。

他繼續批閱著奏章,心裡頭,卻不可抑製地浮現了個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猜測。

……他的生母,難道另有其人?

趙禎的筆尖倏然一顫,落下豆大一顆墨珠來,毀了將寫好的一段批語。

接下來的幾日,承載著這一絕大壓力的趙禎,卻一絲一毫都未向外人表現出來。

特彆是察覺這一秘密存在的當晚,他一如往常地在批閱完所有奏疏後,準時準點地就了寢,一言一行都與平日一模一樣,起身早朝時,也不露半分端倪。

他屏息凝神,壓抑著內心泛起的萬千波瀾,在細細觀察朝中站在前列的每一個人。

若真有偷梁換柱之事,最清楚內情的,莫過於他的爹爹和娘娘。

然而這兩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將真相告訴他的——若他所想屬實,遭到嗬斥還是小事,最讓他感到憂懼的,還是那可能給對方惹來殺身之禍。

朝中知曉此事的,定也有那麼幾個人。

趙禎本能地認為,寇相也好,王欽若也罷,甚至李迪,都有可能知曉此事。

但又憑什麼要求他們違逆官家和聖人的旨意,不惜堵上前程、乃至身家性命,也要將事實告訴他呢?

趙禎內心的煎熬、糾結和急切,陸辭暫還不得而知。

這位學生仁善體貼,縱使隱約窺探出了一關於自己身世的驚天秘密,也死死地忍住了情緒上的激蕩,安靜地在朝中篩選著幫手的同時,還不願給對方增添麻煩。

他雖想起了自己最為信任的小夫子,但思及陸辭年歲不過長自己數栽,且中舉也不過短短三年,平時更鮮少與達官顯貴來往,定然不會知曉內情的 。

趙禎一時半會不得頭緒,隻能逐步小心試探時,新晉為秘書省監,知製誥的陸辭對製舉的改動意見,則已出結果了。

首先改動的,是製舉所考的科目。

陸辭大刀闊斧地將‘景德六科’來了個大換血,直接成了‘天禧二十科’。

他知這一提議注定引來軒然大波,給出的理由,也極其充分:畢竟當年罷‘景德六科’時,上封事者可是見‘天書符瑞’,為逢迎上意,特意誇示‘兩漢舉賢良,多因兵荒災變,所以詢訪闕政。今國家受瑞建封,不當複設此科,’為由的。現又重新恢複‘景德六科’,那豈不是明擺著反駁‘受瑞建封’這點,暗示國家已不複政通人和,而是‘兵荒災變’了嗎?

若真要追根究底,要擔事的可不止是上書者一人,還有對此龍顏大悅,批示下去的官家趙恒。

誰敢去追究?

眾人漸漸地,就從本能的反對中清醒過來,默默地噤了聲。

在他們並未意識到的情況下,因這道驚雷的襯托,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陸辭將原本明目上籠統得很的‘景德六科’,譬如‘賢良方正’科、‘洞明韜略’科等改得麵目全非,成了明目簡單直接的‘水利’、‘農耕’、‘數理’、‘藥學’等科的舉動。

自然也沒能顧上反對。

但這還沒完——陸辭緊接著,又要取消舊製中關於應製舉人須先繳進所業策論五十篇、還得經兩省侍從看詳後,才許應舉的規定。

這下又掀起了軒然大波,對此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原該負責‘看詳’的那些人了。

這陸辭上下嘴皮一合,就生生剝奪了他們的差使,哪兒會樂意?

反對的人太多了,不但寇準要勸,就連小太子也感到不安,又不忍傷了陸辭顏麵,便將人召入自己殿中,好生勸說。

陸辭挑明道:“若隻求於策論精煉者,何必多此一舉,通過製舉去求?貢舉所納之才,便已足了。科舉難得之才,自是以常法難律不常之人,而豪傑特起者,何屑於於區區題目記誦,明數暗數間求索?”

趙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