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1 / 2)

陸辭雖因身兼要職, 難覓返鄉探母的時機,每月卻有雷打不動地送去家書一封, 伴禮物數件, 不曾真正疏遠、或斷了聯係的。

距上一回他與娘親通信,僅僅過了半個月的時間,信中說一切安好。

然從鐘會寄來書信中的潦草字跡和倉促數語,不難看出,母親的病情並不樂觀。

就不知是母親早有患病,卻報喜不報憂,不願讓他擔心, 直到事情隱瞞不住;還是突發急病, 形勢瞧著不妙了。

陸辭漠然地將信重新收好, 疾步回到書房,三兩下就寫下了表明自身‘暫辭職事、以便回鄉侍奉’的意願的奏疏。

聽到他明明才回到家不久, 就又著官袍要出門去的動靜, 原正坐在廳裡編著新的小曲兒的柳七不由一抬頭, 就正對上了他鮮有的凝重神色。

柳七下意識地起身詢道:“發生什麼了?”

陸辭好似有些心不在焉,走出去數步後,才反應過來他問了句什麼, 倒無意隱瞞,當即據實相告道:“娘親有恙,我需立即回鄉探視。”

柳七一怔,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年歲並不算大、卻因被早年艱苦蹉跎得厲害而滿麵風霜的婦人的容貌,以及她對友人的慈愛、對自身的關照……

“我陪你一道回去。”

柳七毫不猶豫道。

他心知肚明的是, 不論這回探視的結果是好是壞,小饕餮都勢必要被耽誤多時才能回京。

若是好的話,經這麼一遭,肯定不能讓陸母再獨自留在密州了,定得接到汴京來隨時看顧、那這些年置辦下的產業,就得另做安置。

若是不好的話……

柳七心裡一沉。

且不說他摯友與娘親早年相依為命,感情深厚,打擊定然不小,單是因母喪丁憂,就至少需有三年停職。

更彆說此時正逢年末,由汴京返回密州,至少也得個十來天,那新春佳節,友人就得孤寂寂地在途中一人度過了。

“柳兄好意,我心領了。”陸辭對柳七的話仿佛早有預料,微微笑著擺手:“隻是,真的不必。”

陸辭一舉一動瞧著很是正常,一向敏銳的柳七卻莫名從那平靜中感覺出幾分悸然,越發不安起來。

聽了這話,柳七更是忍不住急道:“怎麼能留你一人?橫豎我留在那——”

“柳兄,”陸辭搖搖頭,打斷他道:“你剛經過一場虛驚,餘波未定,又離下回磨勘不遠,在這要緊時機,更當審慎行事,實在不當因太過擔憂我這頭,而亂下決定。”

這理性又替他著想的話,卻讓柳七聽得一肚子火,勉強忍住,用力握住他手道:“我同你雖非血親,然多年相伴,早已遠勝手足,哪怕你這會兒心裡難受,說這見外的鬼話,我也斷然不信你與我這般生分的。”

他深吸口氣,繼續道:“這些年你待我如何,我嘴上不提,心裡卻記得清清楚楚。恨隻恨自己雖長你數歲,本事卻遠不及你,一直無法給予絲毫回報,倒是深受你照拂。這回若不是你心思審慎,硬要勸住我,怕早就被斥逐出館了。我好歹生得一副人心肝肺,聽聞你逢此大事,怎做得出眼睜睜看你孤零零地回去,還心安理得地在館閣閒混的混賬事?若真如此,那哪怕世人不鄙薄我,我又還有何顏麵立於世間!”

陸辭默然片刻,輕輕地歎了口氣。

“柳兄。”

他微斂眼眸,緩緩說道:“若勞煩你陪我走這麼一趟,便能讓娘親百病全消的話,那莫說你是一片誠心相互,哪怕你千般不肯,我都會想方設法拉你一道的。”

柳七愣然。

陸辭微抬了眼,眼底仍是一片溫潤,卻莫名讓柳七感到前所未有的清冷,似落在掌心的新雪一般,令人感覺不出溫度。

“可惜,事情並非如此。”

陸辭牽動唇角,試圖委婉一些,卻仍以一種冷靜得近乎無情的語調道:“柳兄一番好意,我願心領,卻也請柳兄,千萬莫要令我背上耽擱好友前程的罪過。”

柳七張了張嘴,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聽了剛剛那話,他隻覺心裡似被針細細密密地紮過一般,隱隱約約的疼。

陸辭看了失魂落魄的柳七一眼,很快移開了視線,靜靜地走出了大門。

柳七望著他越走越遠,苦笑一聲。

他哪裡是因小饕餮這些仿佛理智得不可思議、又透著見外得徹底的話而傷心?

從跟青弟分彆那回起,他就再清楚不過了。

眼前這個自始至終都優雅又從容,哪怕分彆時亦是笑吟吟的,把一切安頓得有序而妥當的謙謙君子,根本隻是個以為自己總將麵具戴得極好,最後連傷到極處亦不知,淚流滿麵而不曉的癡人。

令他黯然的,便隻是麵對小饕餮那道自身渾然不覺的深刻傷痛,他卻無能為力這點。

突然得知陸母病重的消息,本來還因難得看到小夫子連夜進宮來而高興的小皇帝,當場大吃一驚。

知曉時間緊迫,趙禎批假時自然不帶半點遲疑,甚至一臉擔心地提出,破例讓驛站派快馬送陸辭一趟,好讓他儘早回去。

陸辭卻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