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2 / 2)

負責料理這朵磨人的海棠的陸辭,實在是累得厲害,腰酸腿軟,哪怕明知天光泛明,也要繼續躺著歇息了。

而不住搗製梨花膏的狄青,哪怕更需費神掌控精妙力道,卻因是習武之人,還是要顯得輕鬆愉快得多。

同樣是忙累一宿,到該起身去官署的時候了,他麵上仍是神采奕奕,絲毫瞧不出一夜不曾合眼。

他唇角控製不住地上咧著,傻笑著整裝洗漱後,不忘在出門之前,躡手躡腳地又掀開一點還在爐上煨著、藏著裡頭還滋滋冒著淡淡清香的湯汁的瓷蓋,往裡頭瞄了一眼,原想小心重新放下,卻沒能忍住饞意,偷偷地嘗了一點熬得萬般入味、令人回味無窮的歡喜湯。

“昨夜你還未飲夠?”

感覺到輕輕覆於唇上的溫熱氣息,陸辭困得懶得睜眼,更懶得惱他偷食,隻輕輕哼了一聲,沙著嗓子說了這麼一句。

狄青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得到警告後,趕緊將被褥重新蓋好,神清氣爽地去衙署了。

當晚了好幾步得到消息的範仲淹,匆匆忙完臨近縣城的事務、當天下午趕回州城,直奔陸宅時,看到的就是懶洋洋地坐在椅背上,正捧著本蕃文閒書,讀得津津有味的好友。

“希文來了。”

陸辭眼都不需著急抬,就從腳步聲中分辨出來人身份。

他不疾不徐地瞟了眼最後一頁的劇情,總算讀完了昨夜為烹製那道難度頗高的歡喜湯、而不得不中斷了的話本,笑著往身邊的空椅一拍,親昵招呼道:“快來我身邊坐。”

範仲淹絲毫沒對陸辭未曾起身相迎、而是極隨意地招他直接過來的做法起疑心,從善如流地坐下後,便一絲不苟地彙報起近期公務來了。

陸辭起初當他是那麼快又與自己這友人重逢,驚喜下的亂找話題,但在聽了一陣後,便隻剩哭笑不得了,唯有打斷他道:“希文莫不是忘了,我早非秦州知州,這些事務,也無需叫我知曉?”

範仲淹明顯一愣。

……許是陸辭身處秦州陸宅的畫麵,實在過於自然,以至於他不自覺地就拿出了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本能地就向知州彙報工作進展了。

知他臉皮薄,陸辭難得厚道地未捉著他揶揄,而是燦然一笑,將手中讀完的話本,徐徐推到了他麵前,誠心提議道:“民間話本固然是以天馬行空的揮墨為主,但角色原型,往往蛻變於些不好輕言妄論的人物本身。在青弟忙於籌備使團行當時,希文不妨也讀上一讀。”

範仲淹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間轉移開來——他認真接過這一話本,憑著幾年裡偶爾抽空學來的一點吐蕃話,皺著眉,艱難地讀著這本書的標題。

若他沒理解錯的話,這通俗話本的名字,應為《沉舟記》。

在與陸辭簡單閒聊過後,範仲淹惦記著接下來要隨同友人出使吐蕃的差使,為避免會因語言不通而拖了對方後腿,也的確存了儘快提高自己蕃語的心思了。

他心知陸辭那口吻聽似玩笑隨意,但從來不會真做無用功,於是聽話地將書帶了回房。

當夜就一邊查閱陸辭尋人編來的那本簡單蕃語辭典,一邊磕磕絆絆地讀了起來。

讀著讀著,他由最初的艱難緩慢,到後來的震驚疑惑,再是陷入深思。

沉舟記一書並不長,取自破釜沉舟一詞,所講述的是一大戶人家寵妾滅妻,後遭報應的故事。

被驅趕的前妻室所出二子臥薪嘗膽,忍辱在繼母的刁難下討生活,最後積蓄實力,一朝自立門戶,後生意做得風風火火,回頭將異母弟弟害死,奪回家業……

整個故事,若隻當做單純的話本讀下來,也稱得上是波瀾起伏,精彩紛呈,令人忍不住一口氣讀完的。

但哪怕沒有陸辭的婉言暗示,範仲淹也不可能品不出,這話本背景的似曾相識,以及其中暗藏的幾分凶險試探。

這話本能流到秦州來,雖多少有商道被重新開啟、維護良好、商賈通行頻繁的功勞,卻也意味著,它在宗珂境內更有名氣。

對無心人而言,不過是足夠起打發時間作用的一本閒書,但對有心人而言,就是十足的誅心手段了。

至於瞎氈和磨氈角這兩位赤讚,哪怕再對其父唃廝囉惡待其母的做法滿懷怨恨,在尚需依附對方的情況下,也絕技不會這般愚蠢地大肆挑釁的。

如此一來,這話本盛行背後的主使,除唃廝囉外,不作他想。

陸辭取出一本新話本來,隨意翻了幾頁,卻未入眼,而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沉舟記》。

——看來那日的話,還是起了一些作用了。

陸辭玩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