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1 / 2)

由真宗所寫的那首《勸學詩》中,且明晃晃地道出了十年寒窗苦讀、是為賣於帝王家,得‘黃金屋’、‘顏如玉’的本質。

儘管他所得意的詩作,在或是自詡誌向高遠、或是尚要些臉皮的仕林之中並不受追捧,但這些充滿功利意味的語句,卻深諳百姓的心意。

在這宦海沉浮、摸爬打滾多年,至今有幸得以躋身升朝官列的,即使有再堅定的初心,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些利益色彩。

更有甚者,因畏職事變動過快,在擢至要職後的頭一件事,往往便是抓緊時間上書陛下,儘早蔭補族中子弟。

哪怕清高如翰林學士楊億,在數年前初任樞副相時,亦是不能免俗地選擇了立馬上書,懇請官家下詔將其子韓綜蔭為群牧判官。

“哎!”

寇準歎息一聲,率先打破了場中靜謐。

最開始見陸辭與丁謂直麵對辯,他還抱著輕鬆欣賞的態度,認為對方足以應對。

卻不想在那老奸巨猾的丁謂的話趕話下,原本大有餘地的陸辭,竟似被少年意氣衝昏了頭般,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主動開口,將自己後路給生生堵死了。

陸辭方才所說那‘此生絕不蔭補任一族人’的話,寇準簡直是不讚同到了極點。

一個前程大好、風光無限的青年才俊,連夫人都還未娶,居然為逞一場口舌威風,就將子孫後輩、乃至親族的蔭補名額給係數斬去……如此衝動,日後定要後悔莫及。

平日不覺陸辭是這般衝動的性子,怎被丁謂簡單一激,就當庭說出這等不利己身的話?

寇準暗道不好,不假思索地就要替陸辭解圍:“朝中議事,非是市井口角,陸參政一心為國為民,無需賭咒發誓——”

“有何不可?”

丁謂卻是眼睛一亮,幾乎不敢相信陸辭方才親口說了什麼,當即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寇準,就要將陸辭的話給徹底坐死:“若陸參政方才賭誓非虛,便是我誤作一回小人,度君子之腹。”

聽出丁謂再激陸辭,一直沉默的李迪蹙眉,亦是挺身而出,選擇回護這氣盛的新參政,起輕描淡寫道:“陸參政不及丁樞密一半歲數,更是妻妾皆無,言蔭補後人之事,未免為時過早。”

丁謂隻死死盯著麵無表情的陸辭,鍥而不舍地挑釁道:“看來陸參政不過是一時失言,眼看是要順梯而下,就勢反悔了?也好,倒是免作欺世盜名之輩。”

“朝堂重地,”一直憋著沒去維護小夫子的趙禎,聽到這時,實在忍不住了,沉聲道:“丁樞密慎言。”

陸辭哪裡聽不出眾人的回護之意,當下五味雜陳。

可惜在他的計劃之中,為達成鎮邊官員為文武結合、隨勢更替的局麵,更是日後作一名‘純臣’和不婚娶打下基礎,他接下來還需假裝受激,也不得不辜負長輩與前學生的好意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陸辭淡淡地說出了丁謂最想聽見的話:“誓立於此,臣終生絕不上書索求蔭補,亦望丁樞密他日莫要改口,反斥我不睦親族了。”

“好,痛快!”

丁謂如願得償,登時大笑一聲,心甘情願地向陸辭拱手一揖:“陸參政對國家君王忠心不二,坦蕩無私,是我生了一雙魚目,誤會了參政,還望參政寬宏大度,莫要責怪老夫。”

既一直最為旗幟鮮明地反對寇準一派的丁謂,都已說出這樣的話了,接下來推行陸辭的那項提議,遇到的阻攔隻稱得上微乎其微,皆被陸辭輕鬆化解。

早朝一畢,群臣魚貫而出,留在最後的宰執官們麵上卻都是凝重,絲毫不見輕鬆。

到議事堂後,寇準沒好氣地往案上重重一拍:“攄羽啊攄羽,我怎不知你這般衝動!那丁姓溜須老丈,怎就將你給套進去了!”

對此言之弊,寇準不說看得最為清楚,也是知之甚詳。

這話一出,原是京中最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的陸辭,就因堵死了自己日後蔭補後人的路,注定在一乾權貴眼裡價值大跌。

在這之前,連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寇準,都無數次因太過喜愛陸辭這一後輩,而冒出過族中未有堪與匹配的待嫁女的憾意。

更遑論是一早就盯準了對方,多年來都不願放棄的那幾家達官貴人呢。

因陸辭這十一年來,皆是不近女色,未曾婚娶,他們暗暗較勁時,心裡始終抱有一絲希望,自然也會對陸辭給予一定便利,好博取好感後,再與之談婚論嫁。

眼下陸辭孝還未除,就鬨這麼一出來!

不說會變得乏人問津,至少會讓那幾戶最熱切的高官大員大失所望。

偌大族中,又不是每個子孫輩都能有出息的,哪怕陸辭膝下無子,也可憑其如今身為參知政事的職事,請蔭補族中子弟,哪會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隻恨陸辭無知輕狂,為呈口舌之利,把偌大的好處拱手讓人……也怪丁謂可恨!不過是付出個不痛不癢的道歉,再通過一道原本就與他們無甚損害的建書,就把他們多年來的隱忍盤算,全給付諸一炬了!

“多謝諸公淳淳愛護的心意。”陸辭搖了搖頭,笑道:“隻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既不慕溫柔鄉,亦不圖高門做嶽家予我旁的便利,少了龐雜之擾,反倒更令能令我心無旁騖地為君國做事。”

寇準搖頭:“你這是……”

陸辭莞爾一笑,繼續道:“真要說蔭補親眷,那為人父母官,天下子民皆為子嗣,我未曾擁有在座諸位的資曆與德望,眼下不過承蒙官家愛護,方為一尚且毫無建樹的區區政事罷了,又哪裡蔭補得起天底下那麼多的人呢?若當真有能者,無需我施以助力,遲早會有出頭之日;而無能驕橫之輩,即便乘了東風,也不過屍位素餐,荼害一方,平白辜負官家信重罷了。如若是平凡庸碌,便請他自身多加努力,似我一般,由一介白身走至此步,而莫要怨天尤人,一昧指望庇澤罷。”

陸辭抬眼直視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