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2 / 2)

地震之害,古今相同,說白了不過是自然規律下的結果。

但在不知科學原理的古人心中,就會不可避免地將它與貪官敗政、惡主犯錯聯係起來,導致人心惶惶。

自大宋開朝以來,運氣就一直稱不上好,大小災害頻繁。

而京師地震這遭,更是以大內為中心,哪怕損害不大,卻因位置敏感,在朝中點燃了激烈爭執,爭執的矛頭明指政事堂。

縱觀前朝,每當國家發生大災難時,儘管鮮少有人膽敢問責天子,但皇帝要麼會下罪己詔、擔起責任、以安撫民心;或是宰執知情識趣,自去請辭,吸引火力。

比起政事堂,顯然朝臣們對這脾氣溫和、遠比先帝要勤勉謙遜得多的小皇帝要滿意得多,因而在發難時,默契地避開了趙禎,儘衝著政事堂裡的宰執大員去了。

若非陸辭因救駕有大功,官家明擺著對他是死心塌地地回護,他定然因擢升最快、資曆最輕、惹來眼紅最多之故,成為眾矢之的。

陸辭在大內靜心養傷的這一個月裡,外頭都快為要罷免政事堂中的哪位、共要罷免幾位的事,吵得快翻天了。

畢竟每罷免一位,就騰出一空來,他們縱無機會,屬他們一派的親密官員,也能多一份希望晉身。

一朝落入水深火熱境地的宰執官們,一邊勉力支撐,一邊也心裡犯著嘀咕,不知哪位同僚最先撐不住,主動選擇退下。

除此之外,最讓趙禎頭疼的,還是朝中掀起了對僵持不下的西線戰事的指責謾罵,退兵的呼聲似浪潮般不住翻湧回蕩,越來越高。

這場在於人心中是彰顯天地怒火的地震,實在是一柄無往不利的利刃——在心存不滿者眼裡,總有彆人做不好的事,而做不好的事,就可以成為天地動怒、降下災難的緣由。更彆說其中有渾水摸魚者,樂得借題發揮,兩邊推波助瀾、興風作浪。

李迪與張士遜最早撐不住朝中的苛難聲,先後遞上奏疏,主動請辭。

趙禎對張士遜不過是象征性地挽留了幾句,對多年倚重的李迪,則是真心實意的不舍。

但他也清楚,李迪先後曾為首輔次輔,早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雖終日兢兢業業,卻終究未曾有過亮眼政績,這會兒主動請辭,既是為自保,也是為分擔他的壓力。

因而在李迪堅定地反複求退後,他無奈歎息幾聲,隻有允了。

王曾雖也是不惑之年便入政事堂的‘新’貴,但有個更惹眼的陸辭擋著,他便稱得上是穩打穩紮了。

加上他平日行事,皆是慎之又慎,縱要彈劾,也捉不到多的把柄,因而他處之泰然,渾然不受彈劾影響。

寇準更不必說:他身為多朝元老,受趙禎重用多年,還有那一時無人能越的澶淵之盟的功勞在身,這麼多年攢下的厚實履曆,加上他本性戀權,舍得下臉皮,以他那爆裂脾氣,誰當著他麵陰陽怪氣、都敢噴個滿麵唾沫……

除非是官家執意、或是頗有份量的官員肯豁出一身剮、也要拉扯他下來,必須做出同歸於儘的打算,不然,還真是輕易動搖不得他。

對政事堂的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指責問難,隨著李迪與張士遜的主動出局,終於落上了帷幕。

但對久久未現戰果的西線退兵的呼聲,卻仍是居高不下,叫趙禎難以支撐。

更讓他覺晴天霹靂的是,離開大內、次日回政事堂述職的陸辭所遞上來的兩本奏折。

第一封,是要請辭參知政事的職事;第二封,是提議將東西線主將調轉,由曾與唃廝囉並肩作戰過、深知李元昊厲害的曹瑋帶領西軍。

對此,趙禎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朝中對陸辭的彈劾隻是寥寥,現對政事堂的彈劾風波已然平息,好端端的,何必請辭?

而西線主帥範雍無功無過,比起退兵,他的確更能接受派他人進行取締……可這人選上,曹瑋縱使再合適不過,但他也不能被掰做兩個使啊!東線的防禦可是陸辭一度堅持、道無論如何不能鬆懈的!

對於趙禎的質疑,陸辭立馬道出了第二封奏折的補充提議——是他要在辭去參知政事一職後,主動請纓,申請替代原應被交換的範雍,成為東線主帥。

非是陸辭一昧托大,而是在他‘被迫’躺在床上養傷的那整整一個月裡,翻來覆去的思慮結果。

即使趙禎精心照顧他,不曾將朝堂中的謾罵爭執透露,朝中會是怎樣的一股風向,他隨意一猜都能猜出來。

退兵意味著多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是對士氣的沉重打擊,從此麵對囂張夏人再難有抵抗的鬥誌,麵對盟友吐蕃更是失了信用……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既然在曹瑋這顆毫無爭議的將星之外、另一位主帥注定要是政治資本博弈下的文官,那既然能是老夫子範雍、能是近期呼聲最高的那位跳梁小醜夏竦,為何不能是他?

他再腹無兵法,也知道該重用誰,能比他們多份血性、多份擔當,少份懼怕。

而他作為參知政事,於政事堂中份量算得上最輕,要想推行什麼,都是阻力重重;但同樣的官階,一旦放到富貴京官都不願去的烽火前線,卻能讓他有足夠的話語權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震後必然會問責宰執,這是慣例。

曆史上的河東大地震後,以知諫院右司諫韓琦為首的官員就對當時吃乾飯的老年班政事堂發起了劇烈彈劾,最後導致老人幫是全體出局了,隻有差遣、沒有實際升職的各歸本部,如韓億、石中立;太老的徹底出局,如王隨,彰信節度使、同平章事,這樣的職位半點實權都沒有,純粹養老;唯一古怪的是陳堯佐,這尊最老的菩薩居然以淮康節度使、同平章事的頭銜到鄭州去當地方官,不知是實在太受信任了,還是近來太討厭,讓他死得遠遠的,永遠彆再出現。

上台的人是張士遜、章得象、王鬷、李若穀,這是恢複常製的東府中書省;樞密院方麵是陳執中和王博文。前者是仁宗的老師,後者……前麵說過的,“龍圖雙淚落君前”,此人終於名列兩府,身為宰執了。但好日子太短暫,剛剛36天之後,此人就死在了樞密院裡。(《如果這是宋史3》第十八章):,,,